走进林崎房间,厚重的窗帘紧紧遮蔽住外界的阳光,屋内弥漫着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幸亏席家给他请了专人护理,不至于满身恶臭。
“爸爸,您今天感觉如何?”林崎随手打开小小的台灯,透过昏黄的光线,方星泉窥见窗帘前坐着一道人影,他皱了皱眉靠近,男人骨瘦如柴的身躯映入眼帘。
他枯瘦的身体根本撑不起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透风,一张脸凹陷下去,好似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对上他黑洞洞眼睛的瞬间,方星泉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这是一双彻底失去生机的眼睛,方星泉甚至觉得他的灵魂早已灭亡,如今只剩下一具逐步走向衰亡的躯壳。
“为什么不拉开窗帘让舅舅晒晒太阳?”方星泉疑惑询问。
林辰摇摇头,苦笑道:“我爸不喜欢。”
方星泉走到轮椅边蹲下,仰望林崎笑容温和:“小舅您好,我是亭舟的男朋友,我叫方星泉。”
僵硬如木乃伊的男人眼珠子转了转,垂下视线,似乎在细细打量他,方星泉被盯得寒毛直竖,依然一动不动保持原样。
他试探性伸手覆上林崎手背,枯瘦的手宛如烤干的树皮,“小舅,我听亭舟提起过您,您以前经常偷偷带他出去玩,他一直记得。”
絮絮叨叨跟林崎说了会儿话,林辰抬手看了眼时间提醒:“星泉,咱们该走了。”
“诶,好。”方星泉温热的手握了握林崎的手,甜甜一笑:“小舅,我和亭舟改天再来探望您。”
撑着膝盖站起身,由于蹲太久双腿发麻,方星泉猝不及防倒下去,连带林崎的轮椅一同被他掀翻。
“星泉!”林辰怔愣数秒,急忙上前扶起方星泉,“你没事吧?”
方星泉摇头,立马查探林崎的状况,“对不起小舅,我……我腿麻了,我不是故意的……”
林崎却仿佛被激怒般,喉咙里发出「喝喝喝」的暴怒,凹陷的面部两颗眼珠子被他一瞪,恍若下一秒就要滚落,异常惊悚。
“啊!!”方星泉被吓得连连向后退缩。
林崎还在喊叫,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调,如同灾难片中的丧尸。
外面的佣人听到动静,匆忙进来收拾现场,方星泉惊魂未定颤抖着身子朝外走,林辰试图扶住他,方星泉身体一抖,应激般抬手胡乱拍打,林辰生生挨了他两巴掌,还不得不耐心安慰:“星泉,没事,没事了。”
离开林崎房间,走廊光线充足,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到人身上,方星泉体温逐渐恢复,定睛发现林辰脸上明显的巴掌印,他愧疚难当地红了眼眶,“对不起,对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不疼,我才该代我父亲向你道歉,吓到你了。”林辰哪见得美人落泪,其实疼得他差点还手,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不疼。
“星泉?”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方星泉扭头,席亭舟站在院子里,拧着眉快步上前,指腹抚过他泛红的眼睛,“怎么回事?”
突然被扔眼刀子的林辰:“……”
“我没事,跟表哥无关,你别责怪表哥。”方星泉柔柔弱弱钻进席亭舟怀里。
林辰:“……”貌似嗅到一股茶味儿?
席亭舟警告地睨了林辰一眼,揽着娇弱的小男朋友离开,小男朋友走了没几步抱住他脖子不撒手,席亭舟无奈将人抱起,绕开人多的地方,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目睹一切的林辰:“……”
他是没想到方星泉居然这么娇,更没想到席亭舟还依着对方,不过回想起刚刚被席亭舟抱起的少年,那截仿佛只手可握的窄腰,林辰突然像喝了鹿血般浑身滚烫,热意难消。
回到席亭舟卧室,门一关上方星泉就利索跳了下来,神情倏然变得凝重。
不对劲,席家果然不对劲。
回忆前世席亭舟意外身亡,席家瞒下一切细节,延迟宣布席亭舟去世的消息,如今看来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呀-有没有恰月饼?
第99章
方星泉凝视着眼前人, 犹豫该不该告诉他,他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让席亭舟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拉着他的手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沉默不语,席亭舟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耐心哄道:“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我希望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哪怕是为了我。”
男人沉静的目光直视方星泉的眼睛,“我不需要所谓的‘为你好'。”
方星泉心神一震,席亭舟说得对, 无论好坏,都应该交由他本人抉择。
回握住男人的手, 方星泉抬眸望进他漆黑的眼眸中,“如果……我告诉你, 林辰对我图谋不轨, 你相信吗?”
刹那间,席亭舟眸色一暗, 俊眉拧起,“刚才他对你做了什么?”
对上席亭舟杀人般的目光, 方星泉赶忙澄清,“没有,没有, 他没对我做什么。”
抿抿唇, 方星泉将刚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席亭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你怎么想到去看小舅?”
方星泉垂眸, 不知该如何叙述, 席亭舟心中涌起浓浓的疑惑, 今天的方星泉有些反常。
他捏捏少年偏瘦的手,“同我不必有所顾忌。”
通过皮肤传来微凉的触感,方星泉深呼吸一口气,抬眸认真凝视席亭舟:“你不觉得这个家有点奇怪吗?”
席亭舟皱眉,稍作思量,轻轻摇头,“哪里不妥?”
方星泉深深注视着眼前人,背后忽然升起一股凉意,当局者迷,席亭舟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习惯那些不寻常的地方,一切变得合理,何况尽是世上最亲近之人,他不会防备他们,于是身后的利刃便能堂而皇之,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这个念头倏然冲上大脑,方星泉瞳孔紧缩,连指尖也开始战栗。
但这些仅仅是方星泉的揣测,他不可能无凭无据地告诉席亭舟,你的亲人要害你,首先方星泉自己都不确定答案,其次他也怕席亭舟伤心,无论真假。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方星泉斟酌着开口:“如果你我真的第一次上你家门,你不提前告诉我。”
吞咽一口唾沫,方星泉盯着席亭舟的眼睛道:“我会以为秦女士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席亭舟握住方星泉的手稍稍收紧,脑中浮现席昭楠曾说过的话,他明白席昭楠是发大小姐脾气,胡乱骂人,所以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但方星泉作为旁观者,讲出和席昭楠所表达意思相似的内容,他就不得不放心上了。
“我很小的时候舅舅一家就搬过来了,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忙于工作,只有舅妈得空照顾家里,久而久之家里便由她来打理,会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
方星泉点点头,席亭舟的解释完全讲得通,但他总感觉席昆远,秦娆,林辰三人怪怪的。
“可能我多虑了吧。”
席亭舟摸摸他的脑袋,正要开口,一阵敲门声打断两人,“少爷,老爷请您下去。”
“休息会儿吧,我先去忙。”席亭舟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皱,俯身亲了下他的额头。
大门合上,方星泉脸上笑容消失,席亭舟的房间以黑白灰为主基调,比起外面繁复的装修风格,顿时显得极简,虽然是席亭舟的房间,但席亭舟现在鲜少回来住,方星泉并不确定安全性,他伸了个懒腰四处逛逛,顺便去了趟卫生间。
马桶开始冲水,方星泉从袖子里翻找出一片皱巴巴的纸,那是刚刚他和林崎摔在一起时,从林崎口袋里掉出来的。
慢慢将纸展开,方星泉眉头紧锁,纸应该是从报纸杂志一类东西上撕下来的,这张纸皱皱巴巴,边缘非常不规则,极可能是林崎用牙齿撕下来的,不知道废了多大功夫。
他的暗示,林崎果然听懂了,而林崎和林辰关系显然并不好,他一个外人和病重的父亲一起摔倒,林辰第一反应居然是关心他这个外人,对生父不闻不问。
对外林辰却伪装成一个孝子,作为亲生儿子的林辰对父亲这么冷淡,作为发妻的秦娆又真能做到多年不离不弃吗?
——
“星泉呢?怎么不下来吃饭?”秦娆关切地询问席亭舟。
席亭舟点了几道方星泉爱吃的菜,让厨房备上,“他身体不大舒服,在房间休息,我给他送上去。”
林辰闻言抬眼看向他,正撞上席亭舟寒霜似的眼眸,想起上午的事,被看得有点心虚,低头喝了口手边的饮料。
其他人神情各异,纪鑫低着头简直快咬碎一口牙,席昭楠张嘴欲骂上两句,抬头便瞅见坐在主位的父亲,立刻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纪东砺倒是曲意逢迎地关心道:“身体不舒服?星泉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席昆远颔首,“嗯,让管家去请医生,别怠慢了孩子。”
席亭舟轻飘飘扫视众人一圈,淡淡回复:“不用请医生,带他看过一位老先生,老先生说星泉打小营养不良,没照顾好留下的病根儿,需要慢慢调理,精细些养着。”
此话一出,纪东砺和席昭楠后背汗湿,席亭舟明晃晃地打他们脸,就差没指着鼻子骂他们虐待方星泉了。
夫妻俩大气不敢出,席昆远仿佛听不懂,嘱咐秦娆:“待会儿让后厨准备些补身体的药膳。”
又朝席亭舟道:“你俩在家里多住几天,年前阿辰为我请了位擅长食补,做药膳的老师傅,我吃着挺好,正好让他给星泉补补身子。”
“好,谢谢爸。”席亭舟应下。
餐桌上气氛凝滞,秦娆笑呵呵打圆场,揶揄席亭舟:“果然有了对象就是不一样,咱们亭舟也会照顾人了。”
“星泉年纪小,暂时没法儿领证,先把订婚宴办了吧,亭舟有看好的时间吗?”
席亭舟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放下碗说:“嗯,今年年底。”
“什么?!”
“不行!”
众人惊呼,谁也没料到会如此快,席亭舟竟然这么着急。
发出惊呼的是纪东砺,喊叫「不行」的是席昭楠母子,纪鑫甚至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
话音落下,四边八方的视线汇聚到他身上,纪鑫瞬间手脚冰凉,双脚发麻,眼前一黑一白,视线无法聚焦,身子控制不住颤栗。
纪东砺反应快,一把拉他坐下,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纪鑫身体摇摇晃晃,纪东砺的骂声离他像有千万米远,脑子昏昏沉沉,好似得了重感冒。
至于席昭楠,她和纪东砺之间隔着纪鑫,纪东砺想拉她手也碰不到。
“不行……”席昭楠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身体环顾周围人,精神濒临崩溃,“你……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纪煊……纪煊可是……可是席亭舟的外甥!”
席亭舟未反驳,席昆远嗓音一沉,气势威严,“早就过去了,当初你们不是和那孩子断绝关系了吗?”
“何况,人家现在叫方星泉,不是纪煊,跟亭舟又无血缘关系,没什么不可以的。”
一句「不是纪煊」犹如当头棒喝,席昭楠神情恍然,脑中走马灯一般放映小小的奶团子一点点长大的过往,最后定格在少年绝望苍白的脸上,“妈妈,帮帮我,帮帮我——”
她是如何做的?她用力推开了他,抛弃了他,嫌恶他。
因为他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时至今日,席昭楠才终于深刻意识到,她永远失去了那个叫纪煊的孩子。
刹那间,席昭楠好似坏掉的提线木偶,颓然地瘫倒在地,泪流不止。
楼下的热闹,方星泉一概不知,他正拜托金唐帮忙查点东西。
在席亭舟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临近宴会开始,方星泉必须下楼见客,幸好现场许多人席亭舟早领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