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词夺理。”
说话间,小船已经划了很远,又穿过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荷叶,突然之间,就是一片开阔的湖心。没了头顶荷叶的遮挡,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船上,水面折射出明亮的月光,使这一块比四周都要更亮。
到了湖中央,花染衣也放下了船桨,一同坐了下来。水塘对岸不远就是大片的农田,黑黝黝的看不清楚,只能听见远远近近的蛙叫和虫鸣此起彼伏。荷花的清香萦绕在鼻翼,随着习习夜风弥漫在水塘周围。
“你常来这儿吗?”
“偶尔来过几次。”
莫筱趴在船沿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高兴地说:“我在蜀中从来没有见过荷花,这是第一次看见。”
花染衣闻言却有些惊讶,他不由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奇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空灵谷?”
莫筱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如实说:“师父在时,也常常跟他出去,只是没有来过江南罢了。”她说完,花染衣也就不再说话了。
师清早年游历天下,也留下过数桩风流韵事,闹得最大的自然是扬州驾鹤楼一剑断情的事情,此后数十年,听人说他再也不曾到过江南半步,甚至退居塞外,连中原都鲜少踏足。
每次提到那个人,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但是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太过于久远,久远的除了偶尔梦回时那白雾深处看不清模样的人影之外,竟然丝毫未留下什么。
她走的太早,那时候,他也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连记事的能力都还没有。后来努力回想,也都是些不连贯的画面。那些模糊的画面里,他只记得她时常伸手轻抚他的头,手心的温度贴着发心传来,那是他一生仅有的,唯一真切的,感受过的来自他母亲的爱。但五、六岁的孩童,即使还不懂事,却也能敏锐的察觉到,她并不快乐,这里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快乐。她最后的生命里,一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高楼上度过,每一次他兴冲冲地跑上楼去找她,都能看见她站在栏杆前,望着遥远的北方,神色寂寥。
她的模样,更多的是在他成人之后才立体起来的。她死后,父亲就不愿再见他了,他五岁以后就被送去一庄学医,再到他十五年后学成归家,父子二人相见的次数,也不过寥寥几次。但也是这几年,从那些走卒商贩的言谈里,茶馆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和那些再不可察的传闻里,那个已经逝去了许久的母亲的模样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们说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现过一个貌若天仙的人物,她是跟着师清从塞外的草原一路来的中原。她喜欢穿红衣,发髻上别一朵红花,笑声回荡如边塞的驼铃,见过她笑的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她笑起来的模样。她会唱这世上最动人的歌,毫无中原女子的矜持,像一只抓不住的夜莺,只会无意间落在谁家的窗台上,只停留一会儿就扑扇着翅膀飞走。
……
听得多了,他却渐渐开始迷茫,那些人话里的女子和他记忆里轻抚着他额发的女子判若两人。她从不那样肆无忌惮的笑,也不唱歌,不把花别在发间,她只是站在高楼上,日复一日的北望。他也曾在她站过的高楼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北望,心想: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哪?是那此生再也不曾归去的故土,还是那个叫她无怨无悔一路跟到了这小桥江南的男人?
不论是什么,都是让他怨恨的。
等他后来终于有勇气承认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怨恨她的,连带着也开始怨恨自己。他们说他的容貌肖似她,他便开始也怨恨自己的容貌。
他时常想自己大概不该学医,医者行世,讲究的是有一副普渡众生的心肠,可他这一生,几乎没有什么人爱过他,连自己都不爱自己,何况要他再去爱人。
……
在这个夏夜的月色里,因为两人的沉默这处更显得静谧。莫筱许久不再听见他说话,便转头看着湖对岸,对岸是农田,农田的对面又是什么哪?或许就是热闹的人群了,只是他们离人群这么远,远的好像已经到了另一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外面,所以是存稿箱代发的。
快码到结局了字数爆了一下最后估计六万结尾的样子,再有15章不到应该就结束了。
☆、十二
“师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筱有些愣愣地将头转了回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花染衣好似还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这一声如同梦呓,倒不知是在问谁。莫筱想了想,还是轻声答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对情人吗?”坐在对面的男子微微一哂,语气有些冷然倒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莫筱没有争辩,只是摇了摇头:“他没有情人。”
莫筱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只是没有听见花染衣再说话,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他突然又问:“你娘哪?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莫筱似乎惊奇他为什么突然会问起她娘,过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才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
她这样说完,花染衣看着她的目光却似乎柔软了一些,她甚至觉得那一刻他似乎想开口安慰几句,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在过了很久之后,才听他换了一个话题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治病?”他顿了一顿:“如果我是你……或许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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