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罕有人烟的角落也不放过。
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少年正躲在角落里煲电话粥,忽然被机器人狠狠撞了下脚,痛得跳了起来。机器人不依不挠,不知道辨识功能出了什么问题,没能看出眼前是活人而不是垃圾,又不死心地又往认定的障碍物撞去。
「靠!」少年咒骂,单脚跳着给机器人让出道路。
『鼻~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接收器那头黏腻的撒娇音直接在脑中响起。多亏了通讯技术的突飞猛进,人人只要大脑存在意识,都可以透过配套的发送器和接收器与外界沟通,连张口都不需要。
少年连忙哄道:『会馆的主人来了,我需要忙一下子,等等回你讯息喔。』
『不能聊天吗?』女孩顿感失望,又随即调皮道,『那你开一下权限,让我用共感看看你在干嘛。』
『别开玩笑啦,开了共感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了。』
女孩的撒娇仍在持续,少年叹了口气:『只能一下下喔。』
他将接收器的共享设定调整成五感层级,开啟属于女孩的权限,几秒后,他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哪怕是允许存取,被单方面进入共感仍然是十分不舒服的体验。他双眼迷离失焦,好几秒后,才瞬间回復焦距,但眼神已掀起微妙的变化。
女孩眨了眨眼,举起手,眼前是男友宽大的手掌,她幸福地将它贴在脸颊上蹭了蹭,却摸到一点微微出头的鬍渣,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共感科技如此发达,但一个独立人体的意识和五感很难真与另一人共享。像这样单边的允许模式下,女孩虽然可以感受到男孩感受到的一切,但完全无法控制身体,充其量只是像进入一个虚拟全息实境内,可以看到与听到男孩周边的一切。
短短几秒后,接收器发出锐利电子音:『警告,已超出建议使用时间——』
女孩忍受不了同时负载两套感官系统的感觉,意识剧烈波动起来,眼前晃出了重重残影。男孩当机立断想要切断共享模式,慌乱间往后退了步,在转角处撞上一群人。
「小心点。」被围拢在人前中间的少年轻轻开口。
少年嗓音乾净中带着点清凉的金属感,十分悦耳,彬彬有礼朝他一点头,又继续举步,领着三五个彪形大汉离去。
他愣愣地望向那背影,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他已经看到这位孙家少爷长了张性别难分的清秀脸庞,浑身繚绕着脆弱艺术品般的精緻气质,女孩透过男友的眼睛看过去时简直觉得惊为天人,意识一涣散,立刻被接收器弹了出去。
玩具似的共感科技不会真正造成伤害,男孩将接收器的共享设定切回通话模式,马上开始取笑女孩。
走远的一伙人中,少年身后唯一没有戴墨镜的青年回过头,似笑非笑:「去看看,他身上有共享五感的跡象,安保可不能这么随便。」
其中一个保鑣应声而去。
少年听见他吩咐,头也不回:「卫凌灵,你也太小心了。」
「没办法,毕竟我的责任就是保护你,小心点总没错。」卫凌灵懒洋洋地应道。「你那些做过太多亏心事的兄弟姊妹们就是树敌太多,又怕被彼此算计,多少次的家族会议都只敢用投影出席。要不是你带头说要亲自来,他们脸上掛不住,不然今天肯定也不会想亲身来的。」
少年乾净的脸孔上有淡淡的阴翳一闪而过:「我毕竟是最没有实权的那一个,他们不至于防我。」
卫凌灵勾唇:「虽然没有实权,但你是最不可替代的。」
少年没有接他话头,只淡淡说道:「卫凌灵,你在外面等就好。」
卫凌灵乾脆俐落地停住,和其他孙家人的保鑣一样,靠着外墙安分守己地垂下视线。
孙家人大概是坏事做太多,疑心病也重,为了严格确认没有人会潜伏窃听,会议室四周全是透明玻璃墙,看过去一目了然藏不住东西,但隔音和防弹效果非常好。
远远地,他看见里头已经坐了人,西装革履,衬衣领口还别出心裁扣了隻镶鑽的蜜蜂别针,眉眼和孙净元一样端秀。
和许多娶了不只一房太太的家庭一样,孙家这一代的儿子数量快要逼近一打,卫凌灵跟了孙净元三年,连名字都没记住几个。而这些异母兄弟的关係也并不亲近,只有孙家的二少爷孙澈元特别疼爱这个家里最小的弟弟,温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净元,都还好吗?」
「很好,谢谢二哥。」孙净元含笑回道。
很快,其他孙家人也纷纷抵达,鱼贯走进了玻璃屋中。孙家家主最后步入主位落座,示意会议开始。
时间在各怀鬼胎的会议里静静流淌。
有人正在犹豫,心跳轰然如擂鼓。
孙家人极少全体亲身出席会议,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冷涩的汗蹭在指缝,他藏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煎熬着。
做,还是不做?
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命运似乎就已经清晰地谱写在眼前,一路演绎到结局。
过了许久,没有任何来由或预兆地,卫凌灵往玻璃屋抬眼看去,孙净元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回头,隔着玻璃远远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眼睛都来不及眨,下一秒,剧烈爆炸毫无预警碾碎眼前的富丽堂皇,轰然漫天的火光昂起首,像一隻鲜艳的毒蟒,一口吞下了少年纤纤身影。
巨大的衝击波裹着无数玻璃碎片把卫凌灵狠狠拍上墙,他仓促间狼狈地吐开一口血,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满嘴苦腥中,他强撑着身形爬起来往内看。眼前只馀下一片火海,奔逃的人影辗转其中,连嘶吼都出不了声。卫凌灵吃力地试图爬起,但下一瞬间,第二波爆炸惊雷般贯串火场,一块已辨不出原型的家具碎片重重飞来砸到卫凌灵的头部,血花飞溅。
所有人都停滞了动作。
死亡的寂静中,火舌一点一点吞没生机,一枚带血的脏污袖扣随爆炸远远弹落,躺卧他手边,在浓艳的火光里,逐渐黯淡光泽。
那是属于孙净元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指尖还来不及碰到那只袖扣,就垂头昏了过去。
「都昏迷三年了吧?那么剧烈的爆炸,人居然没死,真是命大。」
「他们家的二少爷才是真命大,那天是用投影出席的,才逃过一劫。除了他们以外,所有孙家人都死了。」
「看样子是醒不来了,真可怜,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都快忘了,爆炸的兇手到底是谁?」
「大家都说是孙净元身边的一个保鑣,听说原本是军方派给他的人。但出事后一直查不到犯案证据,后来好像只有革职而已,也没有被捕。」
一道身影和正在讨论八卦的小护士们擦身而过,漆黑口罩严密遮住面容,看不出身分。他搭电梯到了顶层病房,手放在病房门前的禁制上,一圈虚影凭空旋转出来,几秒后,门应声滑开。皮鞋轻叩地面走进,停在房中唯一一张床前。
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年脸色平静,当时那些几乎致命的烧烫伤在快速进步的医疗科技下看不太出痕跡,只馀下淡淡的疤痕攀附着。因为健康时就已是这副长年病弱苍白的模样,此时看上去除了瘦了点之外,居然没有太大的差别。
身影站在床前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缓缓抬手,悄无声息,拔开了呼吸器。
少年脸上浮出了无意识的痛苦之色,但身体没有挣扎的能力,只能徒劳地扭曲了脸孔。
黑色手套轻柔地按在他眉间,状似安抚。
「该死的人,就好好去死吧。」温柔的嗓音徐徐说道。
应该大作的警铃无声螫伏,来者望着仪器的波纹逐渐平缓,最后归于寂静的一条直线。他转身正欲离去,手腕忽然一凉。
他浑身一搐,沿着手腕上惨白的指,缓缓回头。
原该已经死去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鲜红似血,像某种猎食动物般紧锁住他,惨澹得不像活人:「为什么我必须死?」
梦境乍然坍崩。
夜阑尽处,男人在日復一日重复的恶梦中,挣扎着甦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