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安还在惊艷中,下秒,手指却突然勒上他的颈,毫不留情掐紧。
卫凌灵倾身:「既然我决定当回纠察者,就不能看也不看放过你。你,到底是谁?」
和力道一样强悍的声音渗着胜券在握的压迫感,和之前的温文语调截然不同。
情势突变。
升温的呼吸中,被掐住的少年虽然错愕,基于先前房东大叔的无害形象,没有挣扎:「大叔,你该不会有什么人格分裂吧?你不信我的话,刚刚干嘛在沉湘面前袒护我?我就是白承安,其他以前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不管你再问几次都一样。」
白承安抬手想掰开他的掌控,但卫凌灵显然没有先前看上去那样文弱,手指铁钳般不为所动,腕上沉默的手环开始一圈一圈闪烁出银白月晕:「我如果只是你的房东,主观上相信你没有问题;但如果做为纠察者,我有义务合理怀疑你是不是盗取了别人的身份。你是我看过最强的共感基因者,如果以从前纠察者的标准……」
手环光芒大盛。
『一零七号,不要伤到他。』卫凌灵在与共感核相连的意识里下令。
不等少年开口辩解,卫凌灵就着共感核铺开的精神网络,俐落地循着特定路径骇入他的大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现在唯一不杀你的理由,是我还没有取回纠察者的杀人豁免权。」
白承安浑身一搐。
『放轻松点,抵抗的话,只会让我更容易伤到你。』卫凌灵声音冷静得近乎无情。
被入侵的感觉十分奇异,像是绝对安全的隐私空间被彻底打碎,另一个意识强势地把神智寸寸碾压,属于自己的部分落入无边黑洞,一脚踩空的恐惧感叠加而上层层压迫,把神经逼到极致。
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自己。
共感的犯罪者入侵他人大脑时往往粗暴直接,被入侵者大脑几乎都会受到永久损伤。然而卫凌灵十分谨慎,共感核稳定的力量像猫步轻轻踮起越过无数障碍,穿梭在他深海般的意识里,小心绕过他本能的抵制,
『神经网络节点里没有复数反应的跡象。』
共感核平稳的声音总是匀速,卫凌灵乘载着白承安的五感,在黑洞里越沉越越深:『再一次,啟动深层扫描。』
『提醒,深层扫描将大量耗费您的精神与体力,我不建议继续进行,被反噬的风险太大,尤其是在没有沉湘先生陪同的状况。』
『我不能冒误判的险,』卫凌灵涩声答道,『啟动吧。』
共感核安静却压迫感十足的轰鸣盪开,意识的深海驀然从漆黑闪出光泽,卫凌灵像被一隻手扯进五彩斑斕的记忆与闪现,看着一帧帧无法克制的潜意识画面奔飞而过。
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少年,成长在一般的家庭里,为了协助家计开始打工,来到孙家宅邸,然后遭逢意料之外的爆炸,剩下的记忆都成了一片嘈杂的雪花点,斑驳在无数的神经讯息碎片里。
儘管他似乎看尽了少年一生,实际时间只过去五秒后,共感核的声音依然重复:『神经网络节点里没有复数反应的跡象,判定为本人。』
白承安体内并没有其他意识,虽然他是共感基因者的事实已十分明确,但显然现在这具身体确实属于他,并没有像沉湘遇到的共感者那样、侵入后把身体占为己有的痕跡。
怎么会?
沉湘身经百战的直觉失败了。
卫凌灵不及细思,五感迅速过载,难以忍受的头疼钉进太阳穴,隔着手套的指微微发冷,放开白承安的颈:『撤出。』
共感核退出的那瞬,他和白承安都喘了口气,从窒息般的海洋浮出,对身体的掌控感再次返回。白承安没有像他预想中动怒,反而吹了声口哨:「哇靠,我还没试过被这样入侵过,感觉真特别!大叔,你刚刚做了什么啊?」
卫凌灵深感自己和年轻人有代沟,沉默地转身。
白承安不屈不挠:「该看的也都看过了,身为被看光的一方,我总可以知道你到底在干嘛吧?」
卫凌灵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清白自证:「不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大叔放手了,就代表我是无罪的对吧?对吗?是不是嘛?」
卫凌灵又想掐他了,那张嘴简直聒噪到天理难容。沉默一下,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共感基因者终生的犯罪率是百分之百,没有任何例外,只有早晚的问题。你无法要求野兽不狩猎,那样的基因序列注定这类人的本能就是入侵与暴力。纠察者的工作就是找出这些因为基因突变拥有共感能力的人,加以逮捕监控。」
「如果是基因者都要被监控,那问题又回到,大叔你为什么放过我?」
卫凌灵回头看他,眼神悠远,话锋一转,说起乍听完全无关的事情:「纠察者前几年开始对共感基因者进行预防性猎捕,但也有一派纠察者认为,没有犯罪前,没有人该为他天生是谁而受罚。共感基因本身没有罪,有罪的是滥用者,共感科技的原意是好的。」
但紧接着,他自嘲似地一笑,转过身:「不过,我从来不是那一派善良的人,我也不是完全放过你,而是要和总部请示下一步动作。」
白承安活力十足的黑眼睛转了圈,在他背后开口:「纠察者局长曾在新闻里说,纠察者从不滥杀。你们的存在意义,不是杀戮,而是慈悲。」
背过身的高大身影沉默良久,缓缓张口:「慈悲在暴力前毫无用处。」
纠察者们的共感核里都有一块储存空间,纪录着他们出过的每一个任务,也几乎是人类在共感科技里演变的行为缩影。
共享的便利性在短短十年内指数性成长,各式各样的科技与產品争先恐后问世。纠察者也在这个过程中,见证共感基因者如何利用能力滥杀、把他人身体当作玩具,最糟的是,许多犯罪者纷纷谎称自己是被共感而犯罪,警方对这些人完全束手无策。
在这个科技爆发的时代,纠察者并不是一朝一夕演变成如今的铁血模样。最一开始,纠察者被视为阻挠人类创意发展的恶意政府机关,呼吁废除的声浪年年递增,可是在共享科技濒临失控的同时,纠察者又是唯一一道挡在崩毁前的防线。
『局长。』通话接通时,卫凌灵开了扩音,让白承安可以同步听到。
那端沉默一秒,玩味的笑声呵呵传来:『沉湘请动你了?』
『我有事想和局长讨论,』他无视那句挖苦,『我想要啟动共感者监护机制。』
『共感者监护机制?』局长缓缓覆诵,『因为失败率太高,已经很久有没有人使用过那个机制,你确定吗,卫凌灵?那是把一个最危险的未爆弹每天放在身边,你必须为他未来杀死的每一条生命负责。依过往纪录来看,在最一开始就杀死基因者是最省事的方法。』
卫凌灵呼吸紊乱,心跳不断加速,方才硬是啟动深层扫描的副作用一涌而上,他小口小口地喘息,试图缓解血液里翻涌的作呕感。
那场爆炸摧毁一切时,他并没有意料到还能有孙净元以外的生还者出现在眼前。整个孙家、连同那些公馆里的僕役,尽数罹难。
人的动摇往往始于一瞬的心软。
『共感者之于犯罪,只有零与无限。你要为谁赌这一把吗?』
白承安澄澈的眼直直望着卫凌灵,里面狡黠的少年气蓬勃炽热。
他断然道:『我打给您,是为了申请您的允许,而不是建议。』
通讯那头又是笑声。
『很有种,我们的卫凌灵真的回来了。』沉稳的声线却总是带着调侃,『带着那个共感者来上班吧,不过,我要你记住一件事情。』
共感核栖息在他腕上,碧绿的光芒歛着无人知道的杀伤力。
『基因的生理力量终将主导一切,我并非不相信共感者,而是不相信人性。』
局长喀地掛断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