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逃离这里。
「喂,别跑了,停下来!」灿熏的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在操场内侧和我一併跑着。
但我没有理他,仍旧顽固地在奔跑。
「于筑嫣你聋了是吗?」灿熏的语气增添了不少着急,「你的腿在流血了!快给我停下!」
我倔强地继续迈步向前,直到将棒子交给下一棒的同学之后,才腿一软,重心不稳地往一旁倒去。
灿熏牢牢地接住了我。
这个时候,我才看见了在我右小腿上肆意张狂的血。
「你疯了喔?那样一摔,早就不可能追上其他人了,你干么坚持要跑完啊?」
我依然没有回应,只是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
直到我认出正努力在穿过人群,似乎是想走到我身边的学长。
我心一颤,马上拉了拉灿熏,「带我去保健室。」
灿熏错愕了一下,但还是顺着回应:「你能走吗?脚有没有扭到?」
「可以、没问题的。」随着学长愈靠愈近,我也随之愈来愈紧张。
于是灿熏搀扶着我,准备朝保健室前进。
学长也在此时抵达了我的身边。
「筑嫣……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护站?」
学长口中的医护站,是临时设立在操场边的救急中心。毕竟运动会是个受伤机会偏高的活动,保健室老师们必须随时在那边待命,才能第一时间协助处理各种伤口。
但我摇了摇头,「这个伤势有点严重,我让灿熏带我去保健室就可以了,学长你在这边继续看比赛吧。」
不过医护站说到底还是临时设立的,设备跟药品等等不是那么齐全,因此到保健室去仍旧是比较好的作法。而保健室位在教学楼内,像今天这样对外开放校园的日子里,警卫对于教学楼的管理更加严密,若非在校师生是无法进入的,就算是身为校友的学长也一样。
学长听罢,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能同意:「好,那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再随时联络我。」
「嗯,谢谢。」我费尽全力微微牵动嘴角。
我不是没有看见学长握紧了的拳头,但我选择视而不见。
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力气去应付学长,没有办法假装自己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幸福,更无法虚偽地撑起笑容。
所以就算我并不晓得这个伤势到底严不严重,我还是坚持要逃到学长无法踏入的保健室去。
至少在灿熏身边的话,我可以不用强顏欢笑。
就在我们起步出发时,我还是克制不住,自虐地朝着老师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看见老师也恰好望向这边,视线似乎是集中在我和灿熏的身上。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猜想,老师是不是也在担心我呢?
可是现在,我想,老师肯定只是刚好转了个头、刚好和我对上目光而已,绝对不是有心的。
所以真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跛着脚来到保健室,保健室老师帮我清理、消毒了伤口之后,又再敷上一层药,才替我包扎起来。
「摔成这样很严重欸!虽然争取好名次很重要,但也要注意安全啦!」保健室老师完成所有步骤后,不忘再度叮嚀。
「老师你知道吗?她跌倒之后,还不要命地爬起来继续跑。」站在一旁的灿熏冷冷地补充。
我白了他一眼,保健室老师则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突然,保健室老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喂?什么?纱布、消毒水跟优碘都用完了?好好好,我现在拿过去。」
掛断之后,她动身拿了一些药品到一个大袋子里,接着对我们说:「医护站那边好像很多东西都不够了,我要跑一趟送过去,你们就先在这边休息吧!唉,要是可以选择,我也想一直待在冷气房内,不然外面天气真的是好热,但我还是得跑一趟……」
保健室老师一边咕噥,一边就离开了保健室,留下我跟灿熏两个人。
「你看,连保健室老师都觉得你疯了。」
「你不要多嘴的话,老师会知道吗?」
我们惯例地互呛完之后,是一阵沉默。我不晓得灿熏此时此刻想着什么,然而一安静下来,方才目睹的画面就不断在我脑海放映着,令我的眼眶渐渐酸涩了起来。
但自尊心不容许我在灿熏的面前落泪,我只能拚命忍耐,并期望他不会发现。
「你不回去操场看比赛吗?等等还有教师组的接力赛,错过的话很可惜耶。」我找了个藉口,希望能将他从保健室支开。
他盯着我的脸瞧了一会儿后,道:「有这么严重?」
「咦?」
「真的有这么痛?」他换了个说法。
惊觉可能是情绪暴露了,我一愣,脑袋急忙思索还有没有什么藉口可以搪塞。
不料下一秒,灿熏就将我的头靠至他的腹部,手还轻拍着我的后脑勺。
他的举动令我吓了一大跳,「你、你做什──」
「好了,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到啦!」他浅浅一笑,语调乍听随意轻快,语气却是我前所未闻的温柔,「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喔。」
啊,果然还是被看穿了吗?
知道再嘴硬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直接投降,「那你离开保健室不就好了?」
「我想吹冷气嘛。」
「可是你知不知道,几分鐘前还在操场上晒太阳的男生,身上真的很臭?」
「反正你哭一哭鼻塞就闻不到啦。」
「喂!」被直截了当地点破,我有些气急,「你怎么说出来了啦!」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灿熏挑明了,我的眼泪顿时就再也憋不住,如同失控了的水龙头一般奔腾而出。
「可恶,都是你害的!」我抽抽噎噎地说着,「到时候你的运动服上全是鼻涕也不能怪我!」
灿熏轻笑出声,「怎么可能?我一定找你讨洗衣费。」
儘管他嘴上这么说,他拍着我后脑勺的手却没有停下,一次又一次,轻柔而规律地。
我将积累的情绪全部宣洩在他的安抚之中,他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嫌弃,也没有嘲笑。
因为老师跑向瑄莓学姊而被紧紧钳住的心脏,也总算稍稍找到了一点喘息空间。
儘管从他的角度看来,我应该只是伤口痛到忍不住落泪而已吧?
但无论如何,我依然十分感激,在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他面前,我可以不用顾及无谓的形象,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每一次的拍打,若有似无地,在我的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等到我稍微平復了之后,灿熏勾起嘴角,「我还真是大人有大量,以德报怨欸。上午我输球,某人完全不让我倚靠的。」
「……」说好的温馨气氛呢?
「所以真的很臭吗?」
「臭死了。」我撇过头。
谁叫他要在最后这么煞风景?
所以我决定不要告诉他,其实我并不觉得难闻,或者该说,早就习惯了。
毕竟是陪伴在我身边长达十年以上的,属于灿熏的那熟悉的气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