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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上,蓝安淑也准时出现在助產所。
    「安淑,你来啦?我问你,你现在回去之后不用上课了,对不对?」
    刘丰昭记得她说是老师家里有事,先回去照顾。
    「是这样没错,但还是有作业要做。」见刘丰昭露出明亮的笑容,她狐疑地问,「你问这干嘛?」
    「你过来帮我看看。」
    蓝安淑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刘丰昭,看见桌上摊着一本妇女杂志。
    刘丰昭把杂志翻来翻去,推到蓝安淑面前,「你帮我看看哪件够保暖又符合流行,我想穿新衣服去芳崙祭。」
    「你真的要去芳崙祭啊?」
    「对啊,不行吗?」
    「当然没有不行。」蓝安淑翻了翻杂志,把专注力放在纸页上的图片,「要保暖的话,就选这件高领的吧。应该很适合你。」
    「那你可以帮我做一件这样的洋装吗?可以吧,洋裁女王?」
    「嗯,那你要什么顏色的?」
    「都可以,用普通的布料就行了,多少钱?我先给你。」
    蓝安淑想了想,「两圆吧?」
    刘丰昭恭敬地奉上两圆,「你就在我这边画设计稿吧。」
    「先做完该做的事再说吧。」
    那天还真的颇清间,在刘丰昭催促下,蓝安淑只得开始画设计图。
    刘丰昭坐在一旁,双手托着腮帮子,凝望着蓝安淑发挥专长,又兴致勃勃地凑近图稿,「原来是这样画的啊?」
    蓝安淑停笔,「你不要干扰我,去做你的事啦。」
    赶走了碍事的傢伙,蓝安淑重新回到稿件上。
    为什么刘丰昭突然要她做衣服了呢?
    会不会,刘丰昭也跟她一样,发现金钱变成两人之间唯一合情合理的联系了?
    刘丰昭手受伤之后,请她来帮忙,每个礼拜都会给她一笔薪水。
    但她不再像先前那样,对自己赚取的收入感到纯粹的喜悦,包含方才拿到的两圆也是。
    这笔钱令她觉得既沉重,却又轻松。
    因为,这真是一个方便好用的藉口。
    用钱联系两人的关係,名正言顺,严实地覆盖了两人互有情愫的事实。
    用工作当幌子的外遇。
    她藉此欺瞒旁人,欺骗刘丰昭。
    她曾把薪水上交给阿爸,阿爸只问:「你赚了多少?」
    「一个星期七圆。」
    阿爸皱眉,似乎嫌弃太少了,「你自己留着用吧。刘產婆伤势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医生说要静养三个月。」
    「这么久喔……算了,我看看,你没有再晒黑就好。家里的事也都有处理好吧?」
    「有。」
    没错,就只有这三个月而已,之后她跟刘丰昭就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
    可是,刘丰昭似乎想到别的办法延长这段关係了……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抗拒这份诱惑呢?
    芳崙祭当天。
    太阳西斜之时,人们聚拢在乾涸的溪边空地。
    活动项目有户外宴席、歌仔戏,还有烟火。
    开席前,蓝福城首先登上舞台,蓝高铃兰挺着孕肚容光焕发地跟在一旁,蓝安淑也打扮得艷冠群芳,小心翼翼搀扶母亲。
    看见深居简出的蓝高铃兰身怀六甲,台下的人鼓譟不已,向蓝福城道贺。
    蓝福城致词感谢眾神对芳崙庄的眷顾、感谢佃农们一年来的辛劳,接着又邀请庄长夫妻、保正夫妻和戴桑夫妻致词。
    明明就是慰劳庄人的场子,却免不了又谈起蓝安淑明年的婚事。蓝安淑保持得体的微笑,目光梭巡在台下的人,没有看见她做的那件显眼的淡紫色衣裳,她松了一口气。
    舞台终于交给歌仔戏团的《陈三五娘》,全场用热烈的掌声迎接演员登场。这齣戏描述陈三与五娘在婢女益春协助下,从相恋到私奔,克服困难,终成眷属,是时下最热门的剧码。
    蓝安淑挽着母亲的手,跟在蓝福城身后入座主桌。吃了几口菜,蓝福城又站起来招呼从城里赶来参与的友人,蓝安淑也扶着母亲起身致意。
    没过多久,蓝高铃兰靠在蓝安淑肩上,「安淑,我想睡了,我先回去,你留在这边帮阿爸。」
    蓝安淑回头唤来阿灯姨和阿树,让他们送母亲回家,便继续当蓝福城的陪衬品。
    总铺师现场烹製的美味菜餚一道又一道端上,歌仔戏戏曲也越唱越激昂。
    一抹淡紫色从蓝安淑馀光中飘过。
    刘丰昭当真带了何秀桃和何玉釧走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盛装的蓝安淑。
    蓝安淑别过脸,微笑着跟戴桑夫妻聊天。
    小綝揹着小孩向刘丰昭搭话,刘丰昭指着主桌问道:「那桌怎么这么多没见过的人啊?」
    「你没见过哪个啊?」
    「庄长、保正我知道,那个在跟蓝小姐讲话的是谁?」
    「是戴桑啊,就是蓝小姐未来的公公,他刚刚还说明年春天就要办婚礼了。」
    刘丰昭心里烧起一把妒火。
    她在小綝的带领下跟何秀桃、何玉釧找到位子坐,看着台上的陈三和益春游说五娘别和不爱的人结婚,一起私奔到泉州,不禁将自己投射在剧情中。
    台上的五娘终于同意了陈三的邀请,下定决心似地吟唱:
    「为爱不管后果是怎样不忍情爱飘落海洋
    我欲和哥天长地久愿随三哥汝去泉州」*
    如果蓝安淑也能如此承认心中的情感,答应与她天长地久就好了。
    但是,如果她和蓝安淑之间是一齣戏,她恐怕离这首歌曲还有好几幕的距离吧?
    也罢,还有一些时间,慢慢来。
    演员在一片喝采中谢幕,人们纷纷看向溪边,或者起身走到溪边,准备欣赏烟火。
    刘丰昭带着何秀桃和何玉釧逆流,找到陪着蓝福城坐在视野最佳座位的蓝安淑,何秀桃单独往前。
    「安淑,我来了!」何秀桃难得和气地跟蓝安淑讲话,让蓝安淑困惑得不知如何回应。
    「安淑,这位小姐是?」蓝福城疑惑地问蓝安淑。
    「这位是蓝伯伯吧?久仰大名!」何秀桃不等蓝安淑接话,便笑容可掬地回应,言行举止充满大家闺秀的气息,「我是蓝安淑的同学何秀桃,听她说家里有办这么大的祭典,不请自来,真是大开眼界,你太厉害了。」
    「哪里哪里,等一下放烟火,你也坐这边一起看吧!」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有些事想找安淑商量,不知道方便私下跟安淑说个话吗?」
    「安淑,朋友来就好好招待吧,送客时间别忘了回来。」
    「谢谢蓝伯伯!」
    蓝安淑被何秀桃拉走了,不明所以地问:「何秀桃,你做什么啦?」
    何秀桃只是一直拉着她前进,在人群中来到了刘丰昭面前。
    果然是刘丰昭安排的!但她就是害怕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刘丰昭相处!
    她下意识地想逃,「我还有事要忙……」
    何秀桃扯住她,「哪有什么好忙的?来陪我商量个事。」
    「你跟我有什么好商量的?」
    何秀桃仍拉住她的手,靠在她耳边说:「丰昭为了想和你看烟火,特别找我来帮忙,你是要辜负她吗?」
    蓝安淑内心天人交战。她以前也想过和情人来祭典会很浪漫美好,不过,这可是烟火啊!自从她体会到身体里有烟火的感觉之后,她一点也不想跟刘丰昭一起看烟火……
    刘丰昭尷尬地搔着头,「不好意思,用了这么迂回的方法来找你……」
    蓝安淑沉默看着周遭许多夫妻档牵手前行,兄弟姐妹或好朋友也手拉着手往视野好的地方前进。
    刘丰昭像是不落人后似地,执起她的手,她闪开了。
    何秀桃都看在眼底,把一直拉着她的手调整了位置,另一手又牵着玉釧,「好了,这样就行了吧?我们看起来就是一群好朋友。」
    刘丰昭牵起蓝安淑的手。
    蓝安淑摇头,不自在地瞥着周遭人群,想退到有遮蔽物的地方。
    但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记烟火升空,在黑暗的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火花,照亮了溪流与大地,移动的人群瞬间停下脚步,抬头讚叹,年幼的孩童更是大声欢呼。
    碰碰碰地,夜幕中开满了眾多五彩斑斕、稍纵即逝的花朵,那声响、那光芒,在在撼动了每个人的心。
    大家都在看天空,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吧。何秀桃情不自禁地松开拉着蓝安淑的手,依偎进何玉釧怀里。
    刘丰昭幸福地揉捏着蓝安淑的手,转头想对她说话。
    在橘黄烟火的照耀下,竟发现蓝安淑脸上佈满泪水。
    多么惹人怜爱的女孩啊。
    刘丰昭伸手抚去她的眼泪,随即被她拨开手,连同紧紧牵系的手也被用力甩脱。
    蓝安淑蹲下来,像是放弃了烟火,抱着膝盖啜泣。
    刘丰昭跟着蹲下来,柔声询问:「你怎么了?」
    蓝安淑闭口不答。
    刘丰昭只能从她背膀的震动看出她仍在抽泣,猜测她是为了两人之间的感情而感伤,靠在她耳边说出自己思量许久──甚至安排今日种种──的邀请:「安淑,我们私奔吧,就像陈三和五娘那样。」
    蓝安淑抬起头,两眼瞪得又大又圆,不停地摇头,接着便鑽出人群,不见人影。
    烟火持续施放,吸引眾人的目光。
    蓝安淑缩着身子,跑到一处无人的树下,靠着树干喘息。
    听到刘丰昭说要私奔,她太震惊了,但如果说心里没有甜蜜的感觉,那也是骗人的。
    然而,她悲观地认为,那只是如烟火一样,弹指之间就一笔勾消的宣言。
    就像她刚刚所伤怀的,烟火。
    她想着刘丰昭在她身上引爆的许多烟火,都是那样的转瞬即逝,却又绚烂得让她神魂颠倒,无法忘怀。
    只能在远处观赏,一旦愚蠢地靠近,那火花必定会将她彻底烧燬……
    烟火施放完毕后,蓝安淑已经整理好仪容,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回到蓝福城身边,向来宾鞠躬道别,又跟总铺师对帐,收拾善后。
    刘丰昭看到蓝安淑忙碌的模样,很想帮忙,何秀桃拉住她:「丰昭,你想干什么?」
    「去帮忙啊。」
    「别去,这边太多人了,你的手也还没好。」何秀桃低声劝阻,将她拉到何玉釧的车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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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词来源:国宝级艺师廖琼枝歌仔戏纪录保存计画《陈三五娘》剧本註释与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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