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璿套上一件实验袍,严谨地将所有扣子扣上,双手戴着蓝色的手套,脸上还掛着一副护目镜,眉眼与量筒上的刻度平视,全神贯注地测量需要的容量。
他身旁的组员手捏秤量纸的两角,另一手扶着锥形瓶,将粉末倒入,还有一个则不知所踪,可能是去盛药品。
我打了一个哈欠后,又捏了自己的眉心提振精神,强迫自己不要在无聊的实验室睡着。
好无聊啊!他们光顾着做实验,都不会聊会天吗?想当初,我们做这个实验的时候,整间实验室闹哄哄的,像是光临菜市场。没想到,不同科系的上课风格也不一样,就连这里的助教都板着一张脸,监督每组的进度,简直无趣!
昏昏欲睡之际,玻璃的碎裂声打破一室的静默,我垂眼就见脚尖前有一块碎玻璃,于是不着痕跡地移动自己的位置。
所有的人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朝发生动静的地方张望。
「助教,我们打破锥形瓶了。」郭天璿的组员倒是敢做敢当,立刻举手唤来助教。
「怎么破的?」助教的口气平淡,一副见怪不怪。
「手滑。」
「你把这里扫乾净,我再去拿一个新的烧杯。」助教低头瞧了一眼满地的碎玻璃后,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不慌不忙地交代。
「好的。」
闯祸的那人应下后,走出实验室寻找扫具,另一个组员才姍姍来迟,拎着一个烧杯走来,他的头发捲捲的,就像泡麵,姑且称他为泡麵男。
「摔破什么了。」他放下烧杯,又拿一块錶玻璃盖上,以免里面的溶剂挥发。
「我们组唯一的烧杯。」郭天璿双手撑在背后的实验桌上,实验袍下的一双腿晾在走道,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那我跟其他组借借看?」徵询郭天璿的同意,那人双手插着兜,开始在其他组游荡。
即使寻了一圈,仍一无所获,两人相顾无言,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其他组锥形瓶内不停旋转的磁石。
终于受不了沉默,泡麵男撞了一下郭天璿的肩膀,侧身在他耳边说话。只见郭天璿先是蹙眉,像是不满意他的话。
「别装了,谁不知道大学谈恋爱讲究的是身心舒畅。」泡麵男擅自搭上郭天璿的肩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迫使郭天璿被拉低一截。
「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女生?看你这身材,市场还是不错的。」虽然刻意压低音量,我还是听得真切。
「我不喜欢你说的那些类型。」郭天璿委婉地拒绝,又用礼貌的方式挣脱纪凯威的束缚。
「好吧,要不你说说看你喜欢哪种?」泡麵男追根究柢。
「善良是最基本的,然后好胜心不要太强,聪不聪明无所谓,但不能太固执,最好每天都会把自己打理得乾乾净净、漂漂亮亮。」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像是认真再思考这个问题,而我也认真听着。
「如果可以,不要跟我的身高差太多。」他又补了一句。
闻言,我反射性地由头到脚审视自己,还斜睨着眼对比一下身高,却发现没有符合几个条件,不由得垂头丧气,咕噥道:「他不符合我对男友的期待,我不吻合他的理想条件。」所以,我俩注定没有缘分。
但我刚刚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与他的理想型比较。事实证明,现在的我仍克制不住在意郭天璿,才会有这番愚蠢的行为。不过至少现在,我能在最短时间里从自怨自艾里抽离,难过也只剩一点点,也算是一大进步,我在心底安慰自己。
有人说:爱的相反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虽然我对你只是一点点的喜欢,但也勉强能套用这句话。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待哪一天我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普通朋友后,再来找你吧。
也许只有摔破我为你创造的蜜糖罐子,放下最后的一点喜欢,我才能没有顾忌的与你相处,才能在相处里真正认识你吧。
也许,我的喜欢太过表面,才会在不自觉间成为一副枷锁,与现实碰撞后,不断磨耗我对你的热情。
我没有接着听完他们的对话,而是独自走出实验室。
理想型什么的,真是恋爱之路的绊脚石。我拐弯走进巷子里,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一路上不断嘀咕。
爱情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是冰淇淋淋上蜂蜜后腻人的甜,是浸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的平淡,是锦上添花的生活惊喜,还是兜兜转转之后的难以忘记?
身为一个平凡的大学生,甫从十二年的学业苦海里脱离,解得了三角函数,背得了五千英单,却不知道人人趋之若鶩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追求。
红砖墙上,虎斑猫正缩成一团毛球,瞇着眼享受阳光的沐浴。见牠无忧无虑,我的心头却乱如麻,我有一丝不平衡,于是轻捏牠的脸颊肉。
谁叫你这么慵懒。
意料之中,牠睁开眼睛,朝我哈气。绿色的眼珠里,瞳孔细如针,略有弧度的犬齿像一把弯刀,颇有慑人的气势。
我倒也不怕牠,因为我已经发现牠是一隻吃软不吃硬的猫咪,此外还是隻只有右后腿穿着白长袜,其馀都穿着白短袜的猫。
我拍了牠的屁股,一下一下的,就像母亲拍着婴儿的背,不知疲倦。
「你真是幸福,三餐有人伺候。」因为手痠,我的动作停了几秒,就被瞪了一眼,牠甚至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高高在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流浪猫,反倒像娇生惯养的家猫。
我偷偷戳了牠白色的右后脚上一个两公分大的黑斑,又继续对一隻听不懂人话的猫叨念:「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就有食物送上门,而我现在脑子一团乱,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嘛,还要帮你拍屁股。」
实际上,虎斑猫根本懒得理我,牠一个箭步奔向旁边的老榕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树干出掌。
「你在做什么?」我用手掌遮阳,瞇眼还是没看出端倪。
良久,树干有了动静。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一隻攀木蜥蜴正朝树冠窜逃,虎斑猫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甚至想要学着蜥蜴,四脚掛在树上。
此刻,明显虎斑猫佔据优势,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救下攀木蜥蜴。
锋利的爪子在树干挠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抓到蜥蜴,让虎斑猫气急败坏,眼看就要得逞,我顾不得担心牠的爪子,只能眼睛一闭,双手抓向虎斑猫。
手背传来点点刺痛,我的手一松,虎斑猫便不见踪跡。害怕见到面目全非的伤口,我只敢一点点睁眼,所幸只是皮肉伤。
我吹了吹伤口,又四处寻找牠的身影,回眸才发现牠跳回墙上,却背对着我。我不断叫牠,耳朵动了动,仍不肯回头。自知招惹牠,我也不打算靠近,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能护着伤处,靠在墙边。
寒风料峭,良久的沉默里,我们各占据一方,却无人肯先低头。
我裹紧身上唯一一件衣服,首先败阵。
「虎斑猫,我要走了。你不要再欺负小动物了,我会再回来看你的。」我朝着牠的背影喊,牠如预想一般的冷漠,我叹气朝巷口走去。
没想到,猫叫声由远而近,逐渐靠近我,经不住软呢的叫唤,我还是忍不住低头,牠就像早上蹭郭天璿一样蹭我。其实手背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我捨不得怪牠,毕竟这也是牠的天性,一切都是我的惻隐之心造就。
但我好像不小心收服一隻猫咪了。
我在路中间蹲下,摸了摸牠的头,牠也在我的手心蹭着。我感觉到牠是一隻很需要爱的猫咪,只要一点点甜头,就能收买。
其实我跟牠也没什么不同,同样在寻找爱,同样因为彆扭就想逃跑,但牠比我更优秀,至少牠还愿意主动走向同样倔强又懦弱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