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后方窃笑的白子随着空间变换而消失在视野中,宿桑不是没有察觉她的欣喜。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幅画为何而画,他非了解不可。
他得找回消失的那段记忆,还有他出现在七四楼内的原因。
感受到周遭环境不再改变后,宿桑缓缓掀开眼皮,发现自己蜷缩在空无一人的房间角落。这里空间不大,甚至有点像监狱,薄被、铁窗、水泥地,还有窗外绵绵阴雨。
【因触碰封魂画,进入画中时空。画中与画外的时间流逝比为一天比一小时,注意,在画中世界死亡,视同在现实世界死亡。出画条件:得知画中主角心愿。】
【非预期状况產生,入画者与当前时空角色身份重叠,将取代画中角色,以第一人称入画。】
【回溯时间:十年前。】
这就是白子没有拦他的原因?不仅可以耗他时间,还有机率死在画里。
算算时间,一天比一小时,他在这里最多也只有六天能耗,再多就会耽误到和白子的约定。六天内,他要搞懂画中脉络。宿桑拍拍衣角站起身,六天,够多了。
现在的宿桑只有十五岁,他估摸了一下自己站起来的高度,有点不习惯。宿桑原先以为,自己会以上帝视角看画中发生的一切,然而他现在却是直接成为画中那位坐在左侧餐桌上的宿桑。
是因为他本来就出现在画里,所以触碰画作就会直接带入这具身体?
他在室内走了一圈,这是个单人房,房门从外深锁。宿桑用力一拉,铁门纹风不动。
宿桑原想踮脚从门上换气的窗口查看走廊情形,但他才刚动作,长廊的左侧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头脑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身体就抢先一步,迅速窝回墙角的薄被中假寐。
原来这身体还保留一定的肌肉记忆?这显然是十五岁时的他会做的动作。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就这样停在宿桑房门之外。他拉开铁门。
伴随咿呀的金属声,那人沉声道:「宿桑。起来,苗娘要见你。」
宿桑迟了几秒才睁眼,睡眼惺忪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讶异原来小时候的自己就是个戏精。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抬头看面前人高马大的人。或许是警卫、或是监管一类的角色?宿桑不确定他的身份,但清楚手无寸铁的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宿桑温顺地点头:「好的。」出口的话柔和得逆来顺受,若不是宿桑太了解自己,他都要以为小时候的他就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可惜这柿子的心大约是被蛀掉了。宿桑跟在警卫身后走出房间,忽然就好奇起以前的自己究竟捅了什么篓子,大半夜的,还得找个成年男子带长棍来押他。
不过,更令宿桑讶异的是,他一走出房间,就发现原来他住的地方,就是七四楼。
宿桑醒来后没有去过上面楼层,不清楚原来七四楼的高楼层房间长的是这模样。他的房间在五楼,宿桑跟着警卫的脚步在走廊上前进,可以从天井往下看见花圃中央插着的逆十字。
不同的是,这时的逆十字上头并没有白骨蛇攀附,花圃内也非只有枯土。
细密阴雨下,花圃内的植草如浴天露,洗去叶片上暗沉薄灰。嫩叶赭红诱人,连在月光不甚明亮的雨夜中都显得鲜艳。
宿桑扳回视线,跟着警卫从五楼楼梯往上走。两人一路向上,直抵七楼,七四楼的最高楼层。
七楼只有一间房间。跟下面几层楼的房间不同,这房间奢华宽敞,门是镶金设计,就连花窗也别緻非常。宿桑站在门外,发现这里是夜里七四楼中唯一开灯的地方,数个小巧的对外窗半开,透出不自然的紫红色微光。
「苗娘好,宿桑带到。」守卫敲了门,朝房内通知。
房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让他进来,你可以去休息了。」
宿桑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他回头看向守卫,发现对方和自己面前的门有意的保持了段距离。敬畏、恐惧,守卫无意中的反应,倒给了宿桑额外资讯。
这个苗娘,大概是七四楼中地位很高的人。
他没有反抗,淡然推开房门。
如果是二十五岁的宿桑,他可能比较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半夜被找来这地方。
可宿桑现在才十五岁,毛都还没长齐。一进门就看到个半露酥胸,肩上纹有艳丽图腾,全身只披了件浴袍的女人翘着长腿等他,宿桑实在是??
他移开视线,默默打量起房内设计。周围红紫色的光,是培育植草的生长灯。他的影子被诡异色光照在白墙上,歪扭斜长,彷彿遭邪祟附身的人。
宿桑不想深思女人找他来这的原因,只微微弯腰问好:「苗娘好。」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真要这么乖,我还需要半夜找你?」女人瞇起眼。
宿桑现在还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装,他全忘了。但他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见苗娘狠狠地往他面上砸了块东西过来。他伸手格挡,那东西「啪」的一声,溅了他满手血水后滑落地面。
宿桑看着地面上的肉块两三秒,才意会过来这是什么生物。
一隻被剥了皮的兔子。
如果不是那双耳朵太好辨认,宿桑大概要再多看几眼,才能认出这血肉模糊的小东西是什么。
「牠两小时前在花圃被发现,守卫来通报时,牠还奄奄一息。」苗娘站起身,带着心痛的表情走到宿桑面前,「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你会做这种事!」
她捏起宿桑下巴,逼他正视自己双眼:「为什么你总要这样?」苗娘唇瓣翕动,她夸张的喟叹:「为什么?宿桑,许多孩子会避你,不是没有原因的。」
宿桑听完大概也清楚自己在七四楼的处境。不明不白的,就先给他扣顶虐杀动物的帽子??
宿桑低低的笑出声:「没关係,我不需要他们做我朋友。」
「冥顽不灵!」苗娘大骂。
她甩了宿桑一巴掌,浑身都在颤抖,浴袍下的红花刺青露了出来。
「亏你还挺聪明,空有一张上相的好脸,怎么个性能这般恶劣!」
宿桑轻摸自己脸颊,转回头,仍旧摆着客套的笑。
「真是??真是够了。」苗娘扶着额,红艳指甲衬得她肌肤更加雪白无瑕,「去把那隻小可怜埋进花圃。给我在十字前懺悔到天亮,我明早要看到你还好好地跪在那。」
哦,所以找他来不是重点,跪一整晚才是重头戏?
宿桑微微侧首看向地面,血锈味在室内有些刺鼻。他是可怜这隻被剥皮的兔子,但实在不想为了这事淋雨罚跪,更别说,宿桑完全不清楚这兔子是不是真死在自己手上。
他垂下眼眸,没有去看嗔怒的苗娘:「我不需要朋友,但也没有杀这隻兔子。」
「不是你?」苗娘怒极反笑,「这隻兔子养在易和房内,只有你会进他房间。」
「难道你要说,是易和在自导自演,就为了嫁祸给你?」
「好啊,给你机会解释。」苗娘转头,朝房内喊了声:「易和,你出来一下。」
宿桑这时才发现,原来房间深处的帘子后方还有个不小的空间。他看到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程易和从帘子后方走出,身高明显高了他不少。
程易和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叫出来,他和宿桑面面相覷,沉默几秒后说:「苗娘,宿桑没有——」
「什么没有?」苗娘拔高嗓音,锐利目光来回扫过两人:「易和,你好好说。」
「苗娘,宿桑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话说一半,程易和眼角馀光看到宿桑微微瞠大那双漂亮眸子,他心下一凉,直接改口:「抱歉,苗娘,是我不好。易和自愿领罚。」
宿桑发现自己有些生气。不是现在的他在生气,而是十五岁的宿桑,对面前场景感到荒谬可笑。小时候的宿桑十分孤傲,对自己高标,对他人冷淡,骨子里浸的都是玩世不恭的血。
于是他打断程易和的自白:「不用了。」
「就是我杀的。」宿桑说。
说不清是突来的恶趣味还是什么理由,宿桑咧开笑容。
那容不进一点光的眼眸,直直望向苗娘身后惊慌失错的程易和。
他眉眼弯弯,用一贯的语调轻揽罪名:「苗娘,抱歉,刚刚是我骗你。」
「我确实冥顽不灵,想杀什么就杀,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