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你喜欢我?」蓝思礼震惊道。
「我没有!」梅曦明竟也跟着震惊,「我只想约你上床!」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巷子里的那群记者还听不见。」
梅曦明知道对方故意夸张说话,脖子还是忍不住伸长了,朝记者群的方向遥望两眼。幸好距离够远,没有动静。
再开口时,他放低了音量,公园邻近大马路,时时有路人穿越,还是小心为上。
「相信你也跟我一样,经常想起那一晚。」
「完全没有。」
梅曦明摆了摆手,把这个回应归类到嘴硬、逞强,不足採信。
「不觉得我们之间很有默契吗?合适的床伴难寻,就这样放弃彼此实在太可惜了,至少应该尝试一段时间。」
「你提议我们成为炮友,直到其中一方腻了?」蓝思礼问道。
梅曦明连连点头,微笑又回到嘴角。「沟通」的开头虽有些误会,现在已步上正轨,他感到胸有成竹。
「好,我已经腻了。」
梅曦明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一次而已,你不可能是说真的!」
蓝思礼确实没说真话,但他自知不能以小记者的身分同意这种长期关係,换回明星身分之后更加不可能,他们之间总之是行不通。
「我就是这么任性,三分鐘热度。」蓝思礼又在包包里翻找,香水没带在身边,拿出的是止汗剂。他往手臂试喷两下,淡淡清香压不过餿水的强势,反让气味变得更诡异。他厌恶地皱起鼻子。
竟然在浑身骯脏噁心的状况下收到性邀约,他不知道该质疑梅总的脑袋不对劲,还是钦佩对方的胃口好。
「外界都说你风流,是个花花公子,你就要对得起你的名声,遵守游戏人间的规矩,一夜情就是一夜情,事后纠缠太不上道。」
「纠缠两个字太严重了吧?」梅曦明接过递来的湿纸巾,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油渍菜渣擦得掉,佈满在他脸上的懊恼却不然,「我也不愿意破坏规矩,这阵子陆续约过几次其他人,结果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就不是你。」
他的说法和语气让蓝思礼瞪大了眼,「你就是喜欢我,还否认!」
「才不是!你又没有我喜欢的漂亮脸蛋!」
梅曦明急得口不择言,蓝思礼听了满肚火气。小记者的门面他可是花过大把心思打理,即使不符合普罗大眾对美丽、漂亮之类的定义,也算得上斯文清秀、抓对角度明明就十分耐看!
「难道我就喜欢像你这种油腻的男人吗?」
「油、油腻?」从来没人说过他油腻!
「你光是坐在那里呼吸,就自然而然生出一股油腻感,油然而生就是在说你。」
对方故意乱用成语,梅曦明觉得好气又好笑,「你……你用这种态度对待上司,当心饭碗不保!」
「有胆你可以试试看,不知道谁会相信两年来尽责勤勉、温和谦逊的模范员工舒清和的态度有问题?」蓝思礼歪了歪嘴角,笑得不怀好意,「啊,说不定是性骚扰下属不成,因恼羞而公报私仇的总经理比较容易丢饭碗呢!」
梅曦明猛抽一口气,嘴巴张开来,却惊讶得挤不出半句回应。
那是威胁吗?他被部属威胁了吗?遭到威胁应该怎么办?眼前这个年轻人小他十多岁,涉世未深,说话多半是一时衝动,他可是堂堂总经理,难道还不能搞定一名小小员工?
然而,他只要想到如何「搞定」,脑里出现的净是艷色无边的画面。显然他最想在床上搞定对方,让那张虽不符他的惯常喜好却莫名迷人的脸蛋染成艳丽的玫瑰红,喘息和呻吟取代呛辣的言语……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忽然有点怕,风流的名声真的要一去不回了。
蓝思礼看他的脸色忽红忽白,目光彷彿失去焦点,以为威胁有效,哪猜得到对方的思绪老早飞出了谈话主题。
「为了你好,今天这些对话,我就大发慈悲,当作从没发生过。」他叹了口气,开始收拾包包,准备离开。
梅曦明终于回过神来,「你真的拒绝我……」不是故作姿态,不是吊人胃口。
他仰起头,视线跟着起身的蓝思礼移动。他的表情复杂,其中又以错愕居多,随着时间分秒过去,落寞的成分渐增,从蓝思礼的俯角看过去,那副严重受挫的模样竟有些可怜。
蓝思礼多多少少了解对方的心情,忽然遭人拒绝应该如何调适,他自己也还没学会。
「我会找同事来帮忙,你最好也快点走,待得太久,路过的行人都会来丢钱给你。」
自己这样说应该算是不错的安慰吧?
赶来救援的是廖伯,他们在巷口见面时,梅总已黯然离开好一阵子。
蓝思礼对他说了来龙去脉,廖伯尽情大笑后,秉持着同事情谊,开车送蓝思礼回家,帮忙接下骚扰罗夫人的缺德任务。
泼餿水的老先生无论是罗夫人的哪一位长辈,痛快发洩过,大概好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出来,今天的任务恐怕是零进度。
其他几家媒体倒有个小小斩获。
蓝思礼彻底洗过澡,把自己裹进乾净衣物,躺到沙发上滑手机时已经能在新闻网站看到照片,他们被泼了餿水的糗样,归类在社会趣闻。
那的确是一张充满趣味的照片。梅曦明既狼狈又无奈的身影是记者们瞄准的重点,佔据了照片的大半空间,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隻手举在面前,像要挡住镜头,另一手往后伸,正把什么东西推到背后。
蓝思礼当然认得出是谁藏在梅总背后,其他人则只会瞄到西装外套和一小部分手肘,即使意识到外套下有个人,大概也没人感到兴趣。
真是谢天谢地!
梅曦明猜得没错,他非常介意入镜时的模样,以前狗仔偷拍他的角度不佳,他都要发好大一顿脾气,何况今天的惨状。无论他和梅曦明斗嘴时互相说过什么,那份体贴在他心中的价值都没有减少半分。
对方还说中了另一件事,他的确悄悄回味过那一晚,不只一次两次。若是不管其他因素,从纯粹享乐的观点来看,梅总的邀约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主意。
偏偏他不能不考虑其他因素。
他又端详起照片,梅曦明先遭遇餿水,接着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闪光灯攻击,神色却很从容,不慌不乱。他被自己拒绝的时候,看起来可要糟糕得多了。
梳洗乾净后的此刻,餿水的酸臭味被逐渐遗忘,但他还记得染在西装外套上的浓烈香气。
他弯起嘴角,勾出一抹笑,手指往萤幕点按,将照片储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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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吧檯边,舒清和端坐高脚椅上,手边摆了各种工具,包括卸妆用品、预先连好网路教学影片的平板以及好几支厂商赠送的「星际炫影」睫毛膏。
端木沐在一条手臂的距离外,双唇紧抿,眼睛盯着被塞进手里的睫毛夹。周遭气氛紧绷,静止不动的两人像对峙中的西部枪手。
「你答应过的……」舒清和小声提醒。
端木全身颤了一颤,彷彿触电。
几分鐘后,他叹出一口长气,终于放弃抵抗。他身为艺人助理,经常见到彩妆师工作,对上妆用具和流程并不陌生,他知道在处理睫毛的步骤当中,夹睫毛是最简单俐落的部分。
尤其当你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时。
他再三提醒自己,世上有无数男性化过妆,他们都还抬头挺胸活着,没有少掉半块肉……应该没有吧?
他咬着牙,快速完成任务,抬手立即把金属夹拋到吧檯上,好像烫着了般。
「你做得很好喔!」舒清和开心道:「并没有很难,对不对?」
然而,要他直视端木的眼睛却有点难。
即使有千百个不愿意,端木并没有马虎行事,睫毛夹得札实,小小的弯曲弧度放大了双瞳,原本已经够犀利的眼神也瞬间增强加倍。
睫毛膏都没抹上去呢!
假使舒清和先前还没有意识到木沐的吸引力,现在无疑是个强烈的提醒。他悄悄做了几次深呼吸,掩饰紧张的心情,同时等待擂鼓般的心跳慢下来。
「我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接收到僵硬的点头许可后,舒清和小心翼翼缩短距离,动作不敢太快太大,像在诱哄一隻野生动物,而那隻野生动物正用极不信任的目光盯着他手里的刷具。如果睫毛刷有感觉,多半已经簌簌颤抖。
「刷睫毛不会痛,别害怕。」
端木一瞬露出受到冒犯的神情,「你一直在用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
舒清和不打算否认。「不要盯着睫毛刷看,感觉比较不可怕。」
「有东西靠近我的眼睛,我不会把目光移开。」
「我不是要攻击你。」
端木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彷彿舒清和真的有可能加害他。
舒清和忍不住笑,「听说你以前是特种警察,出生入死,执行过许多危险的任务,现在只是上一丁点的妆,相较之下应该很轻松才对。」
「你可能会很惊讶,许多弟兄寧愿出生入死,不愿意减损半点男子气概。」
「刷睫毛会减损男子气概吗?就算是,我也从不觉得男子气概是多么重要的事。」
「恐怕有许多人无法同意你。」
舒清和的动作顿了顿,他不太确定木沐声音中的酸涩是否来自他的想像。
「那是他们管得太多,男子气概和女人味就像集邮、健行或园艺,都是个人喜好,不关其他人的事。」
「个人喜好……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舒清和微微红了脸,「当然你会觉得好笑啦!」他一时忘形,说得太多了,每当他难得表达自己的想法,结果总不怎么好。
「我没有觉得好笑。」端木正色道。
舒清和快速扫了他一眼,没胆追问他有什么其他感想,端木也没有接续这个话题,两个人的注意力都重新回到睫毛上。
老实说,睫毛被刷具碰触的感觉,意外没让端木感到讨厌。最初像羽毛搔过肌肤,微微地痒;后来慢慢适应,相信自己的双眼不会被戳瞎,他开始缓慢移动目光。
两人都坐在高脚椅上,端木垂下眼的角度刚巧落在舒清和的嘴唇。后者正因为专注而咬着下唇,一会儿之后又松开,唇瓣湿润,看得见小小的齿痕。
端木很快转开了目光。
舒清和没留心对方的视线游动,他的全副注意力都摆在自己的手腕、指头和木沐的睫毛,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口。
为了避免一失手成千古恨,他沾取的睫毛膏极少,动作也还生涩,但在重复刷过一遍两遍……第五、第六遍,拉长的视觉效果终于慢慢出现,成就感堆积起来,连心情都放松了些许。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的勇气也补回来了。
端木没有立即回绝,舒清和大着胆子继续问,「你为什么离开警队?」
「换一个问题。」
「哦……」拋开轻微的气馁,舒清和又问,「那么,可以告诉我,你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吗?只、只是好奇,因为这两项工作的跑道离得有点远。」
又是一阵沉默,舒清和以为不会得到答案,几乎要放弃时,端木才缓缓开口,「我爸非常瞧不起演艺圈,我接受这份工作是故意要气他。」
听起来真不像正经成熟的端木沐!舒清和惊讶得忘了手边的工作。更惊讶的是,端木竟然愿意接着解释。
「我们一家人,包括弟弟、弟媳、叔叔姑姑们,多数都在警界服务。我的第一个工作,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个选择,而是自出生就接收到的责任。
「我爸在职场很受到敬仰和信赖,得过不少奖章,你甚至能找到一些正面的新闻报导。外界不知道的是,他在家中是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存在,你可以说我已经达到忍耐的极限,目前正处在他不承认有我这个儿子,而我缺乏意愿求和的阶段。」
若问舒清和的直觉,端木父子失和很可能跟先前提及的男子气概有关,但是他嚥了下去不提。直觉另外告诉他,那是个还不能碰触的敏感话题。
「我不敢说我懂别人的家庭问题,」他微微一笑,举出一面小镜子,「不过我敢说,讨厌演艺圈的令尊如果知道你现在拥有跟外星人同样捲翘的睫毛,他绝对会火大,让你朝向气坏他的目标多踏近几步。」
端木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怔之后,轻声笑了。
看见他笑,舒清和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自转换跑道以来,端木接收过许多「好意」,普遍都为他的父亲说话,劝他先低头。极少人认同他做得对,或者像现在这样,企图逗他开心。
笑声最终消散在空气中,端木的眼里却还残留着一丝温暖,「你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
舒清和差点失手摔掉镜子。
先前的心情紧绷如果算是紧张,现在的程度就是恐慌了。舒清和觉得自己应该赶快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他的脑袋还迟迟找不到一个能蒙混过关的说法。
端木又说,「你很容易因为小事而开心。昨天丽莎带来一盒饼乾,你高兴了整个晚上。」他的语气平和,不像责问,而是单纯陈述客观事实。
「因为那个牌子的饼乾很好吃。」舒清和囁嚅道。
「你没有事先细看饼乾成分。」
「丽莎不会带含有过敏成分的食物给我。」
「你也没有计算热量。」
「我每天都有运动,偶尔吃几片饼乾不要紧。」
端木失笑道,「所有你的反常行为里,『每天都有运动』最不可思议。以往,不到演唱会前三个月,你绝不可能开始锻鍊。一旦开始锻鍊,你必定每天抱怨,每天都不开心。」
这件事真的找不到藉口,舒清和放低了头和声音,「我……我知道我近来有点奇怪,但是、但是我保证一切都会恢復正常,你只要多忍耐一阵子……」
端木伸手轻捏着舒清和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如果是从前他熟悉的那个大明星,他根本不会主动碰触他。
「你的眼神也改变了。」
提到眼神,舒清和的视线不由自主被木沐的眼睛吸引过去。也许安千緹的睫毛膏真的有神效,彷彿有整个银河藏在那双眼里,他看得出了神。
端木微微蹙眉,拇指还放在对方唇下的小小凹陷处,「你打发无聊的方式,以前我不介意,现在……现在你做的这些事,如果依然是同样的意图,你得停下来。懂吗?你必须停止。」
他的语气严肃且郑重,可是舒清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我没有做什么事啊!」
(待续)
梅总倒退一大步的同时,木沐终于前进了一小步,可喜可贺!
(有啦,真的有往前走啦!^^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