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势坤集团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销售总监黄洋委托朋友假扮成客户接触了左轮科技的业务人员,随即公司内部召开中高层会议宣布内部彻查。从那之后,左轮科技的业务便像落在烙铁上的塑料膜一样急剧收缩,直到几周之前完全消失不见。这让公司高层们进一步确认,盗取公司产品demo出售给竞争对手的,一定就是内部员工。而左轮科技此次闻风而逃,正是敲山震虎的结果。
蒋若言双手扶额,忧愁地听着几个高层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地讨伐让公司利润首次出现负增长的左轮科技。她痛苦地盯着笔记本电脑上只写了几行的会议纪要,领导们的发言让她丝毫总结不出要点。上个月开始,蒋势坤再一次大义灭亲地对自己的女儿下手,要求她逐步接手秘书amy的工作,因为amy怀上了二胎,即将要休一个很长的产假。所以这段时间,蒋若言忙死了,不仅要参加所有高层会议,还要学写各种文件、整理各种表格和报告。蒋若言加班的时候,amy全程陪着,她一边歪在总裁办公室巨大的沙发上给即将出生的小baby织袜子,一边等着检查蒋若言填写好的各项数据。此时,蒋若言看见坐在自己的对面的amy,手指在键盘上优雅灵动地地翩翩起舞,不时还向发言的a总b总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认同,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蒋若言简直佩服死了,什么授权、算法、开源、加密......这些对她来说像天书一样的词汇,amy全听得懂、记得牢。她暗服,看来人家从前台一路做到总秘不是没有道理的。
蒋若言开始走神,她想到自己毕业工作好几年,可是除了吃喝玩乐的本事见长之外,在业务上并没有什么进步,甚至连一些简单的项目也无法独当一面。她开始担心,父亲的公司早晚是要交到手上的,可她根本不敢说自己有资格、有本事开稳这艘大船。反观和自己同期毕业的陈霄霆,同样是非科班出身,可是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这个行业颇有经验的顾问。有一次她和陈霄霆负责同一个项目到珠海出差,在客户现场,她头一次了解到陈霄霆在这几年当中是以何等恐怖的速度在成长。客户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点都能被他引申出一套成熟的解决方案:同业案例、技术细节、关键控制点......甚至还补充了很多连客户没有想到的风险规避预案。他像事先准备了演讲稿一样滔滔不绝,让客户和一起来的同事们目瞪口呆。最后他说:“我只是公司里一名不起眼的销售,只会跑跑商务,后续为您提供服务的才是我们真正的专家,他们要比我要专业太多了。”于是客户对产品和服务的信心骤然大增,当场就把合同签了。蒋若言事后回想起那天的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杵在那里。她作为总裁千金来到客户现场,是为了体现公司对于项目的重视程度,她的作用相当于两国邦交时负责和亲的公主,不起任何实际作用,用丫鬟婢女下人充当也行,反正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是谁都无所谓。
会后回到办公室,蒋势坤让女儿把会议纪要拿给他看。蒋若言知道这是要检查她的作业了,她磨磨蹭蹭地把电脑打开,蒋势坤一看,气得脸色发紫。“开了两三个小时的会,你就写了这么两行?!你都在听什么?!”
蒋若言用求救的眼神看了一眼一旁的amy,amy正幸灾乐祸地抿着嘴笑。蒋若言用一贯撒娇的语气小声嘀咕:“那我听不懂嘛......”父亲从小就对她宠着惯着,所以她向来对宠爱习以为常。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耍赖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果然,蒋势坤的火马上熄了,开始唉声叹气。平日里严肃的总裁拿自己的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言言呐——”他叹道,当他不知道该拿女儿怎么办的时候,就会用这句语重心长的“言言呐——”来开头。“你到爸爸公司也几年了,到现在还听不懂我们开会在说什么,你说这,这,这......quot;
蒋势坤把两手摊开,一颠一颠的。站在一旁的amy差点笑出声,她做总秘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谁能让自己的老板如此无可奈何。她轻声说:“蒋总,言言大学不是学这个专业的,您再给她点时间。”蒋若言立刻投来感激的目光,amy冲她眨了眨眼。
“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独立负责华南市场了,你问问她行吗?!”蒋势坤对着女儿指指戳戳,蒋若言委屈巴拉地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蒋势坤抱着手臂,从办公室一头走到另一头,又走回来,然后他指着女儿说:“明天你别歇着了。跟你amy姐去参加个会。正好你amy姐怀孕不方便,你去帮帮忙,顺便学习学习。”
蒋若言张大嘴巴“啊?”了一声。蒋势坤大声喝道:“啊什么啊,再不补补课,新来的实习生你都要赶不上了!“说罢,他转向amy:”明天你给我盯着她,她要是敢中途开溜你马上告诉我。另外,去了别白去,周一让她给我交一份学习心得。“
蒋若言将嘴巴高高地撅起来以示抗议,可惜她老爸忙着去开下一个会,没给她继续耍赖的机会,她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在眼眶里兜圈。amy走过来,将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上。自从她知道自己怀孕了以后,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的。她说:“好了,你爸爸也是为你好。”
“狗屁!”蒋若言大喊了一声,眼泪应声掉下来,“分明就是查不出左轮科技拿我当出气筒!”
“你爸爸最近的确压力大“amy用拇指轻轻扫去她脸上挂着的眼泪,”不过啊,你也确实该收收心,好好熟悉一下公司的业务了。”
“我不是在学吗?”蒋若言看着地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那我就是学不会我有什么办法?”
amy温柔地笑了笑,如同宽容了一个考试没及格的孩子。她说:“你啊,就是从小没吃过苦。想当年我去国外读书,英语不好,别说课程内容了,连老师说话都听不懂,你说该怎么办?退学不念了?那可是一年好几万的学费。”蒋若言不言语,手指摆弄着衬衫上用来装饰的系带。amy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没办法,我们几个同学就只能把老师上课的内容全部录下来,回到宿舍一遍一遍听,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查,别人听一遍的课,我们听五遍十遍,就这么把研究生读完的。”
amy看蒋若言低头不语,心也软了,她心想这丫头确实招人疼。她轻轻抱了蒋若言一下,“行了,”她也叹了口气,“一起吃饭去吧。”蒋若言顺势紧紧搂住amy,amy大惊小怪地尖叫一声:”小心点我的肚子!“
六点钟刚过,陈霄霆就背着电脑包打算下班。同组的同事开他的玩笑,一个说:“呀!劳模今天这么早下班呀?”另一个双簧立刻唱起来:“还用问吗?肯定是约了妹子呀!”
陈霄霆朝他们二人的后肩上一捏,疼得两人龇牙咧嘴。“该打听的打听,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走了。”他把耳机带上,耳机里播放的是上个月新品内测会议上技术总监的演讲,演讲的主要内容是介绍势坤集团的oa产品co-center最新版本的主要功能。还没走到地铁站,耳机里的声音就突然断了,紧接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蒋若言的声音轰轰烈烈地闯进耳朵,混合着不小的风声,应该是开着车窗在打电话。
“领导,有何指示?”陈霄霆没正形地说。
对方问:“你还在公司吗?”
陈霄霆在地铁站门口站定,把耳机的话筒对着嘴巴:“还在,怎么了?”
蒋若言的声音混着风声呼呼地传来:“明天的企业管理峰会我爸让我也去,有些资料在我办公桌上,下午走得急我忘拿了,你帮我带上?”
陈霄霆问:“你今天没上班?干嘛去了?”
“下午走的,跟我爸吵架了,出去散散心。”
“那总裁办有人吗?”
“锁门了,没有人。我给你个临时密码,你等会......”电话那边蒋若言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呼呼的风声。陈霄霆猜想,她此刻应该是在操作手机,可是风声听起来这么大,车子应该开得很快,操作手机太危险了,所以肯定是有人在替她开车,会是谁呢?正在胡思乱乱想,蒋若言的声音重新续上了:“好了,发给你了。我用一个diro纸袋装着的,你明天帮我带到会场。”
挂了电话,陈霄霆拔腿就往公司折返。对于蒋若言的要求,他永远都是有空的、顺路的、不麻烦的,哪怕他因此要去抽空、去绕路、去麻烦。可是今天他一路上都在想,此时那个替她开车的人究竟是谁。
取了资料后,陈霄霆立刻去乘坐地铁前往约定好的餐厅,等他到达,小伍和大华已经等候多时了。服务员带着他,左拐右拐地穿过昏暗的走廊,到了最里面的包厢。小伍大华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等在里面,桌上一个菜都没有,看来谁也没有心思吃东西。小伍看了看陈霄霆手上的dior纸袋,没好气地说:“你倒是有心情去shopping。”
大华也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用鼻腔哼了一声,语带嘲讽:“又是给大小姐买的?大小姐要是知道你做过什么,恐怕你把金山银山堆在她面前也没有用!”
陈霄霆像是没听见一样坐下来,“先点菜吧。”他把桌上的菜单拿到自己面前,一页页翻看,“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填饱肚子。”
小伍“呼啦”一下站起来,一把将菜单抢过来用力地甩出去。菜单像一只香蕉皮,猛地撞到墙之后又软趴趴地掉下来。“还吃什么饭?!”他咆哮,“所有人都要陪着你一起吃牢饭!”
陈霄霆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他看到小伍的脸因为过分的激动而涨得通红,大华在一旁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说。“陪我吃啊?”他语气相当冰冷,“想想当初自己是怎么上了这条船的?”
小伍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朝着同伴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华把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了?没话讲了?”陈霄霆歪着嘴角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你们要是自己手脚干净,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说着,他用力敲了敲桌上罩着的玻璃,“是不是?大华。”
大华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两年前,他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将公司的演示demo拷贝给叔叔的公司使用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那时他已经进公司一段时间了,对业务也熟悉,名校出身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当开公司的叔叔找到他,问他能不能帮忙搞到一套软件应付上级检查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软件不像是实物,拿一个少一个,软件可以复制成千上万份。他复制的,当然就是公司给客户演示用的demo系统,因为每一个业务人员都有权利复制它,复制多少份都可以,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不过demo系统需要每5天获取一次授权才能正常使用,授权可不能随便获取,因为每申请一次授权许可都会在公司的系统中留下痕迹。可即便是这件事,在他看来也并不难办,因为pmo的小伍就是他大学里同寝室的同学。获取授权只需要小伍动动手指,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这样,他说服了小伍,每5天获取一次授权,于是他叔叔的公司不花一分钱就把势坤的产品用到了现在。
事后,当大华拿着叔叔给的两万块酬谢金和小伍平分的时候,他心里几乎充满了自豪感,毕竟钱多钱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为自己可以靠着一点小聪明就在职场上翻云覆雨,甚至谋利。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发现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陈霄霆。那段时间,他们名校毕业生以大华为首,集体排挤他这个靠着老板千金的关系进入公司的关系户,陈霄霆由此与他们水火不容。一次很偶然的机会,陈霄霆听见小伍提起了一个话头,但立刻就被大华一个眼神制止了。他觉得很奇怪,于是花了些时间调查,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事实的大概却可以推测出来。他并没有立刻实施报复,而是看到了一个危险但却值得一试的商机。所谓的左轮科技以及后续所有的暗箱操作,都是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启发。正当大华和小伍由于被抓到把柄而惴惴不安的时候,陈霄霆却不计前嫌地请他们吃了顿饭,在饭桌上他公布了自己的计划。听到计划之后,两个人吓得脸都白了,陈霄霆恩威并施,一面强调如果计划成功,他们将会获得何等丰厚的收益;一面威胁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充足的证据并随时可以把事情向公司高层公开,这样他们将永远无法在这个行业里立足。二人无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无论怎么选都是在拿前途做赌注。可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与陈霄霆合作,毕竟这个选项还附带着一定的收益,且风险尚在遥远的未来。可如果拒绝合作,立刻便将毫无悬念地接受公司的制裁。
按照陈霄霆的计划,大华懂技术,因此可以负责将势坤集团给客户用来演示的demo进行重新包装,使其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与势坤毫无关联的全新产品;陈霄霆商务能力强,所以负责寻找客户并销售,用极低的价格迅速横扫势坤集团的中小企业市场;而小伍只需要继续呆在pmo部门,每5天帮所有的客户获取一次授权即可。这样,只要操作得当,客户就会完全感觉不到有授权这个动作的存在。客户以为自己用极低的价格,买到了和co-center同等质量的软件,可却不知道,一旦脱离小伍的授权,5天之后,他们手里的软件就是一堆毫无作用的代码。
起初大华和小伍在操作的时候都还心有余悸,可是当陈霄霆将几万几十万的人民币打到他们的账户上之后,顾虑就消失了。大华那种翻云覆雨的自豪感又重新找回来了。
大华站起来,对小伍说:“没错,当初要不是因为我叔叔的事情,你也不会被拖下水......”
小伍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也最没主意。平时都是大华怎么说他怎么做。此时听见大华这么说,他更加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行了吧。”陈霄霆的表情极不耐烦,自从他牵头开始做这桩勾当,他对他们俩就经常是这副表情,“有空在这演兄弟情深,不如想想怎么过这一关。”
“那你说怎么过?”小伍的声音弱了下来。
陈霄霆把菜单重新捡回来,然后他摆摆手,让他们俩都坐下。“我再问你一遍,“他对大华说,“左轮科技的痕迹已经彻底清除干净了,对吧?”
“没错。我们从来没注册过公司,左轮科技也只是个名称。用来给客户展示的临时网站也被我关闭了,现在网络上什么信息都搜不到。”
“嗯。”陈霄霆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现在公司的调查小组只知道泄露demo软件的是内部人员,除此之外他们也什么头绪都没有,左轮科技一消失,他们的线索就彻底断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表现得事不关己,像你们俩那样整天哭丧个脸,傻子也看得出来是做贼心虚。”
“那他们要是深查怎么办?调查小组已经跟我们部门每个人都谈过话了!”小伍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语气里都是惊恐。
“还能怎么深查?无非就是继续挨个谈话。”陈霄霆逼视着小伍的眼睛,“小伍你记住了,最近你的压力可能会大一些,毕竟这一次是授权的环节出了问题,调查小组一定会紧盯着pmo部门。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目前公司上下更倾向认为是授权技术被破解了,所以调查的方向肯定会关注技术层面。但你并没有试图破解过授权,而只是一次次地申请。你们部门所有人都有权限直接申请授权,而且我也让你定期清除了申请痕迹,所以,只要你正常表现,就没有任何证据能查到你头上,毕竟调查小组都是临时组成的,大家都是敷衍应付差事,谁还能真的去寻找证据?现在就怕你们自乱阵脚。”
“不对,不对不对。”大华使劲摇头,“万一公司请警方介入调查呢?万一他们找到购买我们软件的客户,很容易就能查到是你把软件卖给他们的,那到时候......”
“你冷静点!”陈霄霆语气笃定地打断他,“请警方介入,就相当于告诉全世界自己公司的产品被盗版了,势坤是一家上市公司,相比起被我们吃掉的那一点小钱,股价狂跌才是灾难。况且我们已经收手了,对他们来说损失已经停止了,实在没必要为了把我们揪出来付出那么大代价。退一万步讲,就算公司请警方介入,找到购买我们产品的客户,也不会查到我头上,因为我从来没有直接出面和客户接触过,都是雇用的兼职,用完一次就遣散。我和客户只通电话,从不见面。”
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点好的菜被一道道端上餐桌。小伍和大华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仍然保持沉默,陈霄霆的说法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而他也确实用这种方法给他们带来了可观的回报。可是他们总觉得不能安心,像是一块沉重的石板压在胸口令人窒息。陈霄霆对他们说:“先吃饭吧。边吃边谈。有些细节还是要和你们嘱咐一下。”他们俩慢吞吞地拿起筷子,手臂像是灌了铅。陈霄霆夹起一块排骨,可却半路掉在了桌上。他在心理暗暗叹了口气:但愿一切顺利。
早上五点还不到,蒋若言就被amy的电话吵醒了,她惊恐地瞪着床头吱哇乱叫的手机,脑子还停在和朱一龙约会的花痴梦里。她记起昨天amy说过,今天要早点去会场,可是她没想到,amy的口中的“早”指的居然是天亮以前。蒋若言风风火火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化妆挑衣服,把平时两三个小时都做不完的事情压缩到半小时以内。amy从容地把车子泊在蒋家的院子里,每隔十分钟就打电话催她一次。半小时后后,蒋若言终于屁滚尿流地钻进了amy的车,车门被她“砰”的一声关上,她长长地换了口气,然后狠狠地说:“姐姐,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鸡都还没叫呢!”amy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和一杯咖啡递给她,温柔地笑了笑,说:“那是你家的鸡,我家的鸡嗓子都快喊哑了。”
二人开车抵达会场时,已经有很多同事提前来布展了。蒋若言哈欠连天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身边忙碌不停的工作人员时不时地需要从她前面或者后面“借过”,她只好冲他们点头笑笑,为自己的碍手碍脚而抱歉。amy一到会场就疯忙起来,忘记了自己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这样的峰会amy操办过无数次了,可是她仍然一件件地去过问大事小情。蒋若言不得不紧紧跟在她身边,防止工作人员或者搬重物的工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肚子。
上午十点左右,各个公司前来参会的领导陆续进了会场。陈霄霆从侧门溜进来,刚好发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蒋若言。他从背后抽冷子往她肩上一拍,吓了她一跳。
“要死啊你!”蒋若言抬脚就踢,却被对方嘻嘻哈哈地躲过去了。
“你东西还要不要?”陈霄霆晃着手里的dior纸袋,冲着气急败坏的蒋若言勾勾手指头。
蒋若言三两步上去,一把抢过袋子,顺便在陈霄霆的大臂上狠狠拧了一把,直拧到他唉声求饶才算完。蒋若言把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往桌上放,陈霄霆揉着胳膊探头过来,记吃不记打的样子。她往桌上放一样,他便拿起一样来看。
“你这带的都是什么啊?”他又捡起一只银色的录音笔,像不认识似的翻来覆去地掂量,“带这玩意儿干嘛用?”
蒋若言抢回来,“乱动什么呀?!”她佯怒道,“你说录音笔是干嘛用的?写字儿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陈霄霆啧啧两声,“你不知道有一种叫做手机的东西也可以录音吗?”
蒋若言用力地剜了他一眼,立刻反唇相讥:“用手机录音那我用什么打游戏?白—痴—”
陈霄霆心里乐死了,这样斗嘴的时刻是最让他愉快的时刻,带有一点受虐的快感。而他最害怕的是有朝一日蒋若言和他礼貌起来、分寸起来,因为那意味着他将失去唯一能够确认彼此间依然亲密的依据。
“我还以为大小姐终于开始上进了呢。”
“可不是上进了吗?”蒋若言把头发往身后一撩,“这不打算把会议内容都录下来,回去反复揣摩吗?”
“啊,回去揣摩,会上玩手机。”
“不然呢?它录它的,我又帮不上忙!”
“......quot;
把陈霄霆赶走以后,蒋若言和amy一同坐到了第一排。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坐在旁边的amy全程都很紧张,她目光紧紧盯着讲台,每一个环节进行完,都能听到她在一旁轻声地松一口气的声音。可是蒋若言却并不顺利,游戏三局三输,录音笔还没电了。她简直郁闷得要死,昨天明明充好电了的,怎么说没电就没电了。没办法,她只好用手机继续录,自己则坐在位置上要么发呆,要么安慰一下紧张过度的amy。
下午两点钟一过,蒋若言就彻底管不住自己沉重的眼皮了。各个公司的各个“总”轮番上台,用他们的缺乏起伏的声线消磨着她的注意力。她在头脑昏沉中困惑不已:他们所讲的普通话明明那么普通,怎么会比四六级的听力还要难懂?她决定在头砸到桌子上之前必须离开现场,于是她对amy说要去后台采访嘉宾。amy一脸欣慰,连忙同意,比看到自己家孩子出息还高兴,搞得蒋若言不知是去是留。
蒋若言出了会场直接打车回了家,到家以后,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好好睡个午觉。可是没了四六级听力她反而睡不着了。她翻身下床,从纸袋里把会场上带回来的东西倒在书桌上。作业还是要交的,录音也罢、心得也好,总归要拿出点东西应付一下他那望女成凤的老爸。她把手机和录音笔同时插进电脑,打算把两段音频拼在一起,这难不倒她。可就在这时,她发现录音笔里有一个将近1g大小的文件,几乎占满了整个存储空间。她查看了这个文件的属性,发现创建日期居然是昨天。她立刻想起来,昨天下午出门走得太着急,测试了录音功能却忘记关闭,若不是录音笔设定的文件大小不能超过1个gb,恐怕电早就耗光了,今天连机都开不开。她点开了文件,果然都是没有意义的噪音。她将进度条往前拖了拖,听到了地铁广播的声音、人群喧哗的声音。这只录音笔就放在她昨天要陈霄霆去取的这个白色diro纸袋中,想必这些声音就是他乘坐地铁时候录下来的。她又随手挪了挪进度条,“那他们要是深查怎么办?调查小组已经跟我们部门每个人都谈过话了!”蒋若言感到十分奇怪,怎么会出现小伍的声音,“深查”指的是什么?听起来他们像是在吵架。
她心里一阵隐隐的不安,于是再次调整进度条,终于找到了对话的源头。她一句一句听着耳机里的对话,渐渐感到脊背发冷,随后又觉得头皮发麻。后面的话她渐渐听不清了,她从来没有听过陈霄霆用这样冷静而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说话。她突然想起就在今天上午,陈霄霆还在嬉皮笑脸地和自己逗乐,那样一个人的嘴里适合说出这样的阴谋吗?
她没有发觉自己在颤抖,由内心深处生出来的寒冷让她的身体不自觉缩成一团。蒋若言重新回到床上,她感到额头上的青筋正在疯狂地乱跳,那必定是她无法消化的信息在激烈地冲撞。
陈霄霆把单车骑得飞快,他和蒋若言常去的那个带有人工湖的街心公园可不近,下了地铁要走二十多分钟。今天是难得的晴天,连续几日的阴雨让突如其来的晴天失控了,报复一样毫无节制地挥霍阳光,弄乱了好好的节气。陈霄霆本来正在修改第二天要发给客户的报价方案,这份方案重要且紧急。可是当他接到蒋若言的电话的时候,还是连想都没想就披着外套出门去了。
这天是工作日,公园人不多。陈霄霆在路上顺便买了一小束花,在这样好的天气里送出一束没什么特殊含义的花,既浪漫又不显得突兀。他把花藏在身后,没有打电话询问她的具体位置,而是沿着湖边边走边找,满脑子都在排练自己和背后这束花的出场方式。在吊桥的入口处,陈霄霆一眼就找到了她。蒋若言专注地盯着湖面,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朝自己靠近。他看着她的背影看得傻掉了,再简单的穿搭在她身上都让人无法将目光轻易移开。有了这个背影,周边的风景才算得上是风景。他摸出手机,给她和风景连拍了好几张照。
走到近前,陈霄霆按照头脑里彩排好的剧本,粗着嗓子怪声怪气地叫了她一声。蒋若言回头,看到了用花把脸遮住的陈霄霆耍宝似的站在面前。她愣了一下,这个在平日可能会博她一笑的造型却在一瞬间把她激怒了。她一把抢过那束花,狠狠地往对方阳光灿烂的脸上抽打,一下,两下。花瓣并不在意这突兀的转折,尽职尽责地展示着缤纷和妖娆,撞在陈霄霆错愕的脸上,零落得要多美有多美。
陈霄霆抓住那双不要命一样失控的手,脸上被花茎上的小刺划出的一道道血痕丝毫没影响他继续维持一个困惑的笑容。
“你怎么了?!”
她奋力挣开,最后一下将整把残花败枝用力摔在对方身上。“你接着装!”她冲他吼,由于过于激动声音都失了真。
“什么意思啊?我装什么了我?”
蒋若言眼里瞬间聚起眼泪,那些眼泪未经滑落直接从她眼眶里掉下来,把她僵硬的冷笑装饰得楚楚动人。她从包包里拿出录音笔,像按下炸弹一样视死如归地按下了播放键。陈霄霆的脸一瞬间走了样,变得扭曲而恐怖。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蒋若言,嘴巴开阖了数次却发不出声音。
蒋若言咬着嘴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一毕业就能进势坤实习?多少名校毕业生,比你条件好太多的学生挤破脑袋都进不来,但是你陈霄霆这么幸运?在公司这几年,有人亏待过你吗?产品出事以后,我爸连跟他一起白手起家老部下都怀疑过,可是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姓陈的!”
“你听我说......“他要求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手显得很多余。
“你别说了。”蒋若言摇了摇头,流满眼泪的脸木讷而僵硬,“我怎么能忘了呢?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这么多年,你根本没变过。当年在你往崔老师的办公室里放照片的那个时候我就该意识到,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胡说些什么!”陈霄霆的脸色彻底变了,声音失控地从胸腔里吼出来,记忆深处那枚埋藏已久的炸弹,在即将被遗忘的时候却突然发出了一声不祥的预警。他惊恐地意识到,原来蒋若言早就已经在心里把他划入了某一种不堪的人的行列里,所以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在给这种判断提供证据。
蒋若言开始感到天旋地转,她有些反胃,面前这个人的脸变得越来越陌生,她快要不认识了,“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钱变成这样。”
陈霄霆的脸上由出现了那种很古怪的笑容:“你没想到,那是因为你生在天上了。我们呢?你知道我们想得到一样东西有多难?你知道我们想要够得着自己喜欢的人有多难?!”
蒋若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难,所以你杀人放火都没错。姓陈的,你真让人瞧不上。”
“你看吧。”他嘴角惨淡地一咧,眼睛血红血红,“你终于承认你瞧不上我了。当然了,你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覃嘉穆,你能瞧得上谁?可惜他现在是个服务员,还是同性恋,你再瞧得上也没有用。”
蒋若言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比他高了一头的男人,她没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难看。她用手掌将眼泪抹干,挑衅地看着对方红通通的眼睛说,“对,我就是瞧得上他,他是服务员还是同性恋都比你这个偷东西的贼强!你少提他!你配吗?!”
陈霄霆干净利落地给了她一个耳光,然后两个人都傻了眼。他惊慌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蒋若言,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冲自己最喜欢的人扬起巴掌。短暂的寂静过后,他笨拙地伸出手,试图去抚摸那张被耳光掴红的脸颊,可是蒋若言轻轻一闪就躲过了。她发自内心地冲他微笑了一下,她就是有本事在这种时候收起所有的眼泪然后完成这样一个笑容。陈霄霆知道这个笑容的含义,他们多年的友情,他苦心经营出的好感,他们在这个人工湖畔为数不多的共同的回忆,都被这一笑抹干净了。除了覃嘉穆,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够阻止蒋若言当机立断,她漠然地收起所有的情绪和神情,然后扭头就走。
“蒋若言!”陈霄霆突然换了一种十分陌生的语气,“你不会去乱说话吧?”
“怎么?怕了?”她头也没回。
“我们只是不想坐牢。”陈霄霆绕到她面前,目光带着点狠劲。他下决心一样地提醒她:“别忘了,那些要了崔晋的命的照片,是谁帮我从小穆的手机里面偷出来的。你不乱说话,我们相安无事。”
蒋若言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刷刷刷地流下来,可是那张精巧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就这么两眼瞪着面前这位昔日的好友。过了好半天,她开口说:“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