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后,傅冠华心就突然空了,面对一屋子的沉寂,他的脑袋开始作妖,思绪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脑海浮现起爸爸落在妈妈身上的拳头,妈妈哭啊爬着求饶,去住宿学校当天,与母亲离别的那一幕,母亲对他伸长了手,拼命地追着车,凄厉的叫着冠华!冠华!不要走....
是不是?是不是那天他不要走,只要他留下来陪着妈妈,妈妈就不会想不开?他在学校的时候,妈妈是不是每天都过得很孤单?是不是每一个晚上都像今天这样,黑暗又寂寞?罪恶感瞬间从每个毛细孔鑽入他的身体,他承受不住,当晚就逃家了。
他在外面晃荡好久好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几天没洗澡,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整个人完全失神。直到某天他钱花光了,蹲在网咖店口不知去向,一个像兄弟的大男人坐在他身边,问了他几句,怎么不回家?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呢?爸呢?妈呢?
傅冠华无神的喃喃回一句:「都死了,我没有家,无处可去。」对他来说是都死了,那个爸爸只是印象中的存在,而被他拋弃的妈妈自杀了,他现在生活一片黑暗。
那个男人陪着他坐了很久,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小子,跟着我吧!我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那个男人叫阿南,傅冠华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怕阿南是不是骗子、坏人,也许在那时候,他的人生已经生无可恋,遇到什么都没差了,傅冠华就跟着阿南回家了。
阿南哥有个3-4岁的儿子,阿南嫂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但骂阿南哥像骂狗似的。阿南哥在外小弟都敬他三分,回家就是妻奴。
阿南哥是个混黑的,有间不太成气候的开发公司,放点高利贷或其它勾档。他看傅冠华瘦不拉嘰的,便餐餐给他矿肉饭,带他去买衣服,虽然衣服质量不比从前傅家买的好,但被当家人关心的感觉,溢满了他贫脊的心。
阿南哥教他打拳如何拳拳到肉,教他江湖道义,也教他讨债,恐吓的话要怎么说才不犯法。另一方面也关心他,时不时问他要不要回学校混个高中文凭?
但傅冠华不要,他非常沉溺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即使阿南嫂在家总是对阿南哥骂骂咧咧的,有时小阿南还会哭闹,但是他不嫌吵,他不怕吵,现在的他,很怕安静,一安静,痛苦的悔恨就会在脑海浮现,罪恶感让他无所遁逃。
他喜欢现在吵闹的状况,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家,会吵、会闹、也会和好。
由于他从小被嘲笑,欺负,已经养成一个犟个性,所以耍起狠来非常不顾后果,阿南哥对他表现很满意,但又很担忧。他知道傅冠华心里藏着事,觉得傅冠华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可以活的不一样,所以阿南哥总是对他说:「阿华,你长的一表人才,不去读书真的可惜,我觉得你跟我们很不同,我实在不想你变得像我们一样,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回学校?南哥我供你读书!」
「像你这样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也活到3-40岁,有老婆有小孩,挺幸福的。」他不以为然的回应。
阿南哥搔搔头,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他,他自己什么都不会,混黑了一辈子,傅冠华跟着他,当然有样学样了,命吧!阿南只能这样想。傅冠华又学着阿南哥去刺了全身的青,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阿南看了只能心里直摇头,这下阿华真歪的无法正了。
本来生活也就这样了,他像个小弟一样跟在阿南哥身边办事,与阿南哥的小弟廝混打玩时,用以前被管教不能说的秽语来紓压情绪,日子过的舒爽又愉快。
阿南哥有个死对头叫阿鬼,两个人常一开口就不对盘,不过平日见到对方的人马就绕道走,井水不犯河水,也相安无事。
可有一天,阿南哥与傅冠华及其它几个兄弟,在路边吃快炒时,隔壁坐了一桌阿鬼的人,两边的人酒都喝多了,嘴巴就开始不安份,那桌酸回来一句,这桌呛回去一句,你来我往,本来只是嘴砲,不知那桌哪个人突然耻笑阿南哥就是个窝囊废,妻奴,阿南哥还没反应过来,傅冠华酒瓶子拿起来,就往那人头上招呼下去。
两边的人桌一翻,开始打起来,傅冠华打的狠,彷彿要把这十几年受到的委屈,嘲笑,侮辱,包括困住自己的罪恶感,都狠狠的发洩出来,他打红了眼,对方已经动不了了,他还在打。
阿南哥与其他兄弟深怕傅冠华打死人,拚死把他架开,丢了一把钱在地上,叫热炒店快叫救护车,拉着他赶紧离开现场。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那个人没被打死,重伤在医院昏迷。
阿南哥与阿鬼商量:「那天大家都喝开了,要说谁对错也没标准,而双方人马都有受伤,既然医药费我们负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阿鬼冷哼一声:「人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了,只是赔偿医药费的问题吗?」
阿南哥面色如冰:「不然你要怎么样?是要更多的钱吗?不然你说个数字!」
阿鬼啐了痰在地上:「少用钱打发我,我没看过钱啊?这事用钱打发了,我小弟还服我吗?我要你把人交出来。」
阿南立刻果断拒绝:「交人不可能!钱,你爱拿不拿,总之,人没有!」
阿鬼阴狠的说:「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双方一阵子都没动静,阿南哥也就松懈下来。某天他带着傅冠华与另外两个小弟从开发公司离开,到有卡拉ok的小吃店玩乐,刚坐下没有多久,阿鬼带着七八个人,拿着棒球棍,刀器就打进来了,吓得小吃店内的客人,员工纷纷跑出小吃店。
阿南哥他们手上没有武器,只能拿到什么就用什么当武器,场面一片混乱,酒瓶桌椅横飞,傅冠华人高马大手长脚长,打架很佔优势,立刻成为对方的焦点。
「鬼哥,阿宪就是他打的!」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句,阿鬼那一帮人全往傅冠华身上攻击,傅冠华从地上捡一个碎酒瓶当武器,对方拿棒球棍砸他,他一手抓住棒球棍抢过来回击,另一边一个人拿着刀衝上来。
「阿华,快跑,这里我顶着,跑啊,跑啊!」
一个推力将他往小吃店门外推,他一回头,看到身上已经被划了好几刀的阿南哥,满身的血,染红的衣服,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阿南哥将小吃店的门关上,将傅冠华锁在外面。傅冠华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着里面的大乱斗,他猛拍着门:「阿南哥,开门,开门啊!」
里面的阿南哥与其它两个兄弟已经全身是伤,精疲力竭,而阿鬼那方也好不到哪里去,阿鬼举起棒球棍,往傅冠华的方向比:「把他交给我!今天大家都没事离开!」
「一句话,不可能!」
「你找死!」
阿鬼手上的棒球棍重重的落到阿南哥身上,阿南哥痛苦的回头对门外的傅冠华喊:「阿华快跑!快跑啊!」
傅冠华拼了命要撞开门,正当他四下找铁棍类的东西要撬门时,门内传出好几个人的救命声及嘶吼声。傅冠华看不到里面,因为阿南哥的身体死死的抵着门,挡住了玻璃,挡住傅冠华的视线。
猛然之间,阿南哥忽然转过头对傅冠华大喊:「告诉我儿子,我很厉害的,告诉阿南嫂,我他妈爱死她这个母夜叉了,阿华阿华,我早知道你跟我们不同,你一定、一定要替我好好活下去阿!」瞬间轰然一响,整间小吃店陷入火海里。
他被震力撞的飞个老远,耳朵彷彿瞬间聋了,他呆滞又无力的坐在地上,看着陷入火海的小吃店。
「南哥!南哥!」他撕心肺裂嘶吼着,没了,一切都没了。
总是咧着嘴笑一口一口阿华叫的阿南哥,总是把最大碗的饭推到他面前的阿南哥,总是苦口婆心劝他回学校的阿南哥,没了,永远看不到的那种,没了。
警察及消防人员据报赶到现场,小吃店员工指着傅冠华,对警察说他跟小吃店现场闹事的死者是同一伙的,傅冠华便被警察带回警察局侦讯。
傅冠华呆滞又机械化的配合警察的问答,小吃店的打架是阿鬼来找碴引起的,他被阿南哥推出小吃店后就进不去,所以瓦斯爆炸引起的火灾也不是他引发的,里面状况如何,他被推出来后都不知道了。警察无可奈何,见他未成年,问他家人呢?有没有家人的电话?
他沉默了很久,他悲伤、他想哭,却一滴泪也掉不出来,他想到阿南哥叫他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助理的手机号码,从小记到大,深深的刻在脑海里的号码。
可是来的人不只是助理,还有慌张的傅国名,傅冠华见到傅国名有些震惊,傅国名竟无所畏惧的来警察局保他?不怕被媒体拍到报导出来?不怕他的老婆知道吗?母亲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却在2-3年没见面后,在这么不堪的地方出现了。
而傅国名见高壮了不少,却一身的汚渍与伤痕刺青的傅冠华,眼神有着道不清的复杂情绪。但他没有半句责问,情绪平復久久后才说:「终于找到你了,找到就好,没事,不用怕,有事爸会处理。」
一切手续办好后,他与父亲上了同一台车,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坐同一台车。他上后座时,里面还坐着一位跟自己模样有三四分相似,大他2-3岁,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年轻人,他对傅冠华露出亲和的微笑。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是冠华弟弟吗?我是你哥哥傅俞,我们回家吧。」
那一天,他不是去寄宿学校,不是回原本的家,也不是另外的住所,而是回了lt;傅宅gt;,他母亲耗尽生命进不了,他流浪2-3年却回去的lt;傅宅gt;。
那天起,傅家多了一个次子不再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