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告一段落,戴拉拉把绵球丢进垃圾桶,换上手指沾取药膏,慢慢揉在他的伤口上。
温热的指腹融化了膏体,一瞬间似乎是弄痛他,蒋成城倒抽一口凉气,按下她的手,好笑地问:“怎么你好像也生我气。”
“我没生气。”
她飞快看他一眼,放轻动作,下意识朝伤口轻轻呼呼,像藉此缓缓他的疼。
热气喷在肌肤上,蒋成城的表情也渐渐起了变化。
似隐忍着疼,又似在忍着笑,嘴角的弧度渐渐上扬,眼里的温度也随之攀升。
有种没说出口,又似乎要发生什么的感觉在神经里窜流,她下意识垂着视线,努力不跟他交集。
心脏却,变本加厉咚咚打鼓。
她努力镇定自己,告诉自己现在是严肃时刻,不要心猿意马。
这暗示果然有效,她很快定下心。
只是上着上着,随着看见瘀青越来越大片,脑子立刻又被其他情绪佔满,心疼的话,不自觉就滚了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乖乖被打,抵挡一下也好,躲一下也好,靠脸吃饭的人,伤了怎么办。”
她的心疼不加掩饰,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眼角的笑意随着她眉头越紧,越发彰显。
“你心疼了?”
听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她马上就闭上嘴,故意加深下力道。
果然,他抖了抖,脸上笑意尽失。
“别乱动。”
她兇狠的低声警告,转身又是专心致志,将沾了药膏的指腹从眼角滑到嘴角,慢腾腾的,像修补碎裂陶器的金继师傅,丝毫不马虎。
这漫长的过程里,蒋成城始终盯着她的面孔看。
从没有一刻他俩有机会如此安静的看着彼此,她的肌肤清透,薄透的能看见底下流动的血管,他喉头不住滚动,有一种念头想犯,但又不敢轻易尝试,深怕她会厌恶。
可是当她轻轻撅起嘴,朝着伤口处呼呼两口,像对待小孩一样时,他真觉得现在这一刻,真是痛并快乐着。
他其实想说,受伤过后真正的疼不会立时显现,真正的折磨其实会在隔天更彰显,但是看她那样心疼,他也就不说了。
把她留下,今晚会让人想犯罪。
其实这样就够好了,此刻她在这里。
涂药的手指最终落在他肩膀上,她犹豫片刻,小声说,“把上衣脱了吧,我看看后背。”
他依言脱掉衣服。
听到她倒抽一口冷气。
“没事,就是瘀青吧,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她明明看到那是拿椅子砸的,一下又一下,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亲戚全上来一通打,好像可以打到一个知名艺人回家就能光宗耀祖,压根儿忘了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老夫妻,他们才是最有资格动手的人。
察觉身后一直没动静,蒋成城回过头,看到她眼眶红红的看着某处,他把衣服又套回去,伸手拦过她,一下又一下安抚。
“真的没事,挨打是应该的,被骂也是应该的,之后还要做很多事,弥补人家的失去,希望你可以理解。”
他语气淡淡,彻底勾出她更多心疼。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被生养成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傲视世间万物,对什么都不是太在意,可是总在背地里,默默做一些,让人心动的事。
“我不会不理解。”察觉这话饶舌,她又说一次,“我能理解你。”
听到这话,蒋成城整个人转过来,懒洋洋的眉眼,掛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就这样一吭也不吭径直看着她笑。
戴拉拉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被打傻了。
“到底笑什么。”
“你说话啊,别一直看着我笑。”
瞧她眼底的紧张,就跟真正的女友似的。
有那么多时候,蒋成城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戴拉拉主动走近的那一步,但现在,他也不是那么确定,他发现,危机可能是转机,他突然很想打破平衡,想问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戴拉拉,你这样跑来,我能不能大胆归类一下??”蒋成城尾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也似乎是有些没底气,怕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会被打脸。
“归类什么?”
戴拉拉眨眨眼,他眼里有明显的徵兆,不自觉咬着下唇,也猜出他想问什么。
她秉着气,等着他说下去。
这会儿蒋成城没了屌儿郎当的态度,改换上谨慎的目光,瞅着她,“归类,你也喜欢我。”
“??”
虽然突然,但其实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她确实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打脸自己也无所谓。
她愿意不管不顾蹲在别人家门前,说什么都要见上一面。
也愿意在他受难时,朝他奔赴而去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所以,她也不隐藏了。
“嗯,一直都喜欢,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
照惯例来看,她通常会躲避这类话题,他本做好心理准备,可没想到她如此坦率坦承,一瞬间,蒋成城感觉到呼吸有些窒碍,心脏在一阵不自然的紧缩后,才又慢慢回到正常。
低叹口气,他的口气竟有些飘渺。
“我还以为,要等上十年八年你才会愿意承认,也有可能,你永远都不承认。”
说到最后,竟有些委屈巴巴的。
戴拉拉抬头看他,他的眼底藏着一抹笑,薄唇勾起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扯痛了伤处还是没收敛住眼底的笑意。
那样的愉悦,那样的满足。
今天在十几家电视台镜头下被狠打的窝囊气,在此刻似乎也烟消云散。
戴拉拉没看过有人可以同时笑得这么帅又这么傻,她把药箱盖起来,也想跟着笑,可是比起笑,她头更晕。
戴拉拉这才想起,自己从出来医院到现在都没给人回报消息,怕是那边要急疯了。
她赶紧跟他借了充电线,打开手机,快速发了消息给唐恬,让她跟温海洋说一声状况,如果后续有什么事,都等她回去再处理。
唐恬似乎是时刻抱着手机在过活,马上就传来一个表情包,让她安心。
戴拉拉轻吁口气,抱着包包回到沙发上,端了杯水,慢吞吞把感冒药给吃下去。
她的烧已经太久了,整个人在松懈后有些晕晕沉沉,她想着是不是要回去了,可是又不放心他一人,正要问他有没有去医院做脑震盪检查时,一转身,蒋成城的气息便猝不及防压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结巴起来,“干、干嘛?”
“没干嘛。”蒋成城靠在沙发椅背上,懒洋洋伸个懒腰,再把手掛在了椅背上。
这动作看似没什么,但是戴拉拉一坐下,刚好就能把她给揽在了怀里。
她侧眼看过去,本来想打道回府,可是觉得他们才刚通心意,她突然就说要走有点无情,她低头想了想,抬头问:“吃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弄点什么?”
“嗯,弄点麵条吧,不过??”抬手碰了下她额头,蒋成城很快站起身,阻止她了往厨房走的动作,“发烧的人就别动了,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由于厨房是开放式的,蒋成城煮麵的身影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毕竟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知道他根本不会在家下厨,所以要是家里有麵条,那也会是她之前留下的前朝遗物。
而且,要靠这些东西煮出一碗麵确实很勉强。
见他频频回头找东西,她找不住笑,乾脆趴在沙发上指挥,“高汤罐头在上面的橱柜,麵条也是,冰箱有青菜鸡蛋吗?有的话,先把鸡蛋煎熟,倒入高汤,喔,麵条记得同时下锅煮,是用两个锅子,不是一个??”
在她口头指导下,半小时后一碗阳春麵终于上桌,上头只有一颗蛋,看来是家里仅存的唯一蛋白质。
蒋成城拿来两副碗筷,也不急着吃,先替她夹了麵,再把鸡蛋放上头,最后舀入八分满的汤,端到她面前。
“吃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了下,她微微愣住,因为在那里头,她竟解读出一丝??他想餵她的念头。
到底是相处过一阵子,知道他一直都是’表里不一’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却比谁都多情,只是她不知道,原来他这么会哄人。
心里面有什么??慢慢的堆积起来,她感觉喉咙一阵紧缩,鼻头一酸,莫名就红了眼眶。
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当孩子哄,应该说,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被当孩子过。
从懂事开始她就开始练舞,舞蹈的世界没有孩子还小得温柔对待这种说法,她们都被当成小大人栽培,即便最后没能展露头角,但谁也没有岁月可回头。
家里有了戴荃之后,她更有了姊姊的自知之明,能让的,都让给弟弟,所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当孩子疼爱过。
他那么认真,把碗里最好的都给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却让她有了一种,爱对人的幸福感。
那是谁都无法给予,只有他、也唯独他才能给的感受,
“吃吧,要吃完还不够,我再点外卖。”
他坐了下来也不先动筷子,似乎是在等她吃完,如果不够,他就让出自己那份。
戴拉拉看了眼他手里的空碗,摇头,“不用,我也不是很饿,这就够了。”
捧起面,小心吸了一口,心里的满足瞬间蔓延到嘴里,儘管味道清淡,鸡蛋过老,但终究是让她心暖的一餐。
吃饱后她收拾碗筷,摸摸自己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少,看来是药物发挥作用。
她看看时间,应该是要回去的时候了,这两天出了这件事,温海洋那边她还得去跟人家好好道歉,怕耽误了练习排程。
蒋成城在一边看着,看她确认时间的眼神像是急着赶宿舍关门的大学生,忍不住弯起嘴角,穿起外套,拿起车钥匙,说了声,“我送你回去。”
她当然没异议,这时间点不好叫车,况且??她也想跟他多待在一起久一点。
大概是确定了关係,一路上虽然沉默,但她看路灯的顏色都成了粉红色,一盏一盏,都有爱心的形状。
这是不是就是恋爱脑,脑袋会幼稚化?
这样新鲜的变化连戴拉拉自己都吓到。
车子很快到宿舍门口,他把车停妥在隐密的角落,也不着急熄火,在她要解开安全带的时候,突然伸手又把安全带的扣环又压下去。
戴拉拉愣住,不解地问:“怎么了?”
“有件事,我突然想到,我觉得再送你回去前??”蒋成城眼尾微微挑起,似乎在斟酌用词,喉结滚了滚,最后目光落在她唇上,“应该讨一个仪式,也算是,把我们俩的关係真正确定下来。”
“什么仪式?”
如果说跟温海洋那次荒谬的交往不算,那她算是第一次谈恋爱,还不知道原来恋爱在告白完后还有仪式,于是立刻换上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
“说来听听。”?瞧她一副认真听课的乖宝宝模样,蒋成城忍着笑,垂下眸子,目光在她泛着微粉的唇瓣上转一圈,慢悠悠说了一句,“其实也并非要急在现在,只是你先前那样装傻我很不安吶,现在也应该给我一点安全感了吧。”?男人找女人要安全感?
这未免太荒谬。
她感到啼笑皆非,抬头要去取笑他,却不小心撞入他认真且执着的繾綣目光里。
一瞬间她心脏停了半秒,而后慢慢意识到,他的企图。
这男人,居然有本事用最深情的目光,说着最轻浮的话。
但,她到底还是心软屈服了。
“说吧,到底要怎么做,我都配合,是要击掌、拥抱,还是??怎么样?”
看她这么乖的模样,蒋成城心底有片刻起了罪恶感,但这份罪恶感很快又被压制下去。
横竖他都会负责到底,怕什么呢。
“我想,能不能,亲你一下,算是,盖个章,确定一下。”
“??”
这么直白的要求戴拉拉也算是开了眼界,但,似乎也不意外。
这人没脸没皮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咬着下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恋爱这东西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人生唯一一次有过跟感情的交集也只是把爱慕误以为是爱情,在这方面她太青涩,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是最好的方式。
只能,垂下眸子慢慢凑近,用肢体语言表示,她其实很愿意,跟他一起立下约定。
“那,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她没异议。
因着她的主动靠近,曖昧的气息在空间里肆意发酵生长。
蒋成城垂眸看着她的唇,正要低下头,戴拉拉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感冒中,如果就这么冒然接吻的话会——
可想解释的话没能出口,一抬头,炙热的气息已经落到了她唇上。
预期中的缠绵热吻没有,只有鼻尖轻碰鼻尖,蜻蜓点水一般,盖个章。
不像演唱会时那个狂妄得像是在做戏的吻,这个吻,慎重且珍重。
“??”
两人各退一步,有片刻没说话,只有眼神胶着一起,透着千言万语。
蒋成城拇指压着她的唇,轻轻抚弄,似有万般留念,但又不忍唐突,“今天就意思意思,怕太过份吓到你。”
她忍不住笑,“演唱会上你不就亲过。”
“那不一样。”蒋成城叹气,“那是我不对,太过急躁,我应该,更小心对待你。”?蒋文雯回来后跟他分析过剧情,说他这样的状况,就叫猴急。
女人一般不这样谈恋爱的,除非找砲友,看对眼就上。
但他没打算跟她只是玩玩,他要天长地久,也要细水长流。
戴拉拉咬着唇看他的不发一语,也不急着要下车,目光从他的薄唇菱角看到光滑的下巴时,突然一愣,“这里,是上次拍广告受伤的疤痕吗?”
手指轻点某处,他隐隐一顿,握住她的手。
蒋成城掰下镜子看,半晌,又漫不经心把镜子推回去。
“嗯,上回弄出来的伤,可能好不了,不过??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去弄个医美什么的,让你以后把我带出去有面子点。”
“我不是这意思。”她靠得近一些,偷偷靠上去亲一口,“这样就好,更有男人味。”?这种调戏的话可从没她嘴里出来过,蒋成城难得羞赧,正想说些什么回敬,窗户上突来叩叩两声,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就在副驾外张望,还把脸没节没操的贴近,试图看清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
“??”
“小八卦鬼来了,你快回去。”
一看唐恬靠近,戴拉拉赶紧推开蒋成城,飞快的解了安全带下车。
唐恬没预料车里人真是自己猜测的,有些措手不及,“学姊,你好快啊,我以为你会更晚回来。”
“没事,处理完就回来了。”
戴拉拉有些不淡定,倒不是被撞见的心慌,而是觉得没好好跟他说声再见。
唐恬却不屈不挠,看着不透光的窗户,死死追问,“学姊,谁载你回来,uber吗?”
其实她不觉得是uber,但又不好意思问,偏偏身体老实又唐突,在本我八卦魂超越理智的当下用力敲了敲车窗。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就在这时,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抬手对唐恬打了声招呼,顺道又一次,对上戴拉拉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徵询,也有理解,似乎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受。
但这一次戴拉拉没犹豫,对唐恬勾起嘴角,“不是uber,是我男朋友,蒋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