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游泳是什么样的感觉啊?」有一次蓝牧天这样问他,她才第一次听到了有关于他的过往,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藏在那张阳光笑脸底下的伤疤。
「我小时候曾经溺水过,」蓝牧天说着,耳根微微泛红:「所以我到现在都还不会游泳,只要一下水,我就会觉得很害怕……」
「溺水?」
「我爸在年轻的时候帮朋友做担保,结果朋友拿了钱跑了,我爸背了一屁股债,原本,他还一直相信,那个朋友总有一天会回来,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才不可能会背叛他……」男孩静静地说着,就像过往的任何时刻一样,石孟妤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男孩与自己相仿的,一点也不快乐的童年。
「有一天,我爸开着车带着我来到海边,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坐在车上的我兴奋的不断拍打着车窗,车窗外是一整片一望无际的沙滩,我真的好兴奋。一点也不晓得爸爸其实是想瞒着妈妈带着我寻死,所以当我打开车门下车的那一刻,完全没有注意爸爸脸上的表情,拔腿就往沙滩上跑,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衝进海里踏浪……那是我爸爸第一次带我到海边……我是真的……很高兴。」
男孩说,年幼的他爬上一块高耸的礁石,在礁石背后有一整片金黄的沙滩,这里的水比方才那片浅滩来得更加清澈,甚至带了点淡淡的惹眼的绿,在阳光下就如翡翠那般闪闪发光。
他踩到沙滩上,独自一人踏着浪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一阵大浪打来,男孩看到浮在海面上一块暗红色的海星,他二话不说,一步一步踩着浪花,往海星的方向走去,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块金黄沙滩只有在退潮的时候才会浮出水面,一但海水涨过礁石,便没有回头路了。
等到男孩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学会怎么游泳时,一阵大浪袭来,他一踉蹌整个人摔入水中,他试图再一次站起身来,可是无论男孩如何拼命挣扎,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踩在地面上,无助下坠的感觉让他感到惊慌,男孩哭着不断大声呼叫,可他的声音太小了,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随着拍打上岸的浪涛淹没于一望无际的深海里。
「我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没救了……」男孩吶吶地说着,如今回想起那段过往,仍让他感到心有馀悸。
就在男孩再也没有多馀的力气呼喊与挣扎时,他只能闭上双眼迎接随之而来的下坠,原来这就是无助的感觉……男孩的四肢逐渐失去知觉,窒息的感觉让他微微抽颤了挤下,鼻腔涌入的水让他几乎彻底失去了意识。
听到这里,石孟妤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蓝牧天形容的那块礁石,以及那片金黄的沙滩,她一点也不觉得陌生,甚至很有画面感。
她侧着身,细细打量着蓝牧天的侧脸。
蓝牧天说,最后有一个女孩救了自己……。
石孟妤忆起,那是她刚到育幼院的第一个週末,那时育幼院举办了一场净滩活动,她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偷偷爬到一块礁石上,静静望着一派湛蓝的海水,她也好想下水泡一泡,但她知道一但被育幼院的老师发现了,一定少不了一顿责骂,就在她起身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奔腾的浪花中扬起一双无助的小手……。
男孩说,后来,他的父亲意识到他的消失时,心急的一时忘了,自己原本就是带着他来这里寻死的,父亲开始发了疯似的寻找他,直到发现男孩全身湿透的躺在离岸边不远的沙滩上。
「那个女孩把我带上岸以后就消失了,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也没来得及跟她道谢。」男孩微微侧过脸来,才发现石孟妤一直在望着自己。
石孟妤看得入神,一时没缓过来,来不及收回眼神的状况下,她顿觉左边胸口一阵狂乱的躁动。
男孩的眼神无比清澈,宛若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石孟妤感觉在那双澄净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看起来好陌生,好像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愁眉苦脸的她,是从什么开始,习惯紧锁的眉头也能这样自然地舒展开来。
那双流洩着盈盈微光的双眸里,石孟妤感觉自己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缓缓闭上双眼,男孩顷刻消失于她的视线,她却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轻轻覆上她微微颤抖的唇,石孟妤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好想哭,好像再也无法在这个男孩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他从来不曾要她坚强,但她总是彆扭的想在他面前,装作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
她知道她就是他口中的女孩……。
是她拯救了年幼的男孩,而现在那个男孩却反过来拯救了她。
蓝牧天是第一个,说了会爱她以后,唯一不曾向她要求过什么的人,即使她无趣的总是让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唱独角戏,他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她身边,告诉她,她是独一无二的。
石孟妤幼稚的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蓝牧天的美人鱼。
为了他,她可以放弃一切。
她没有开口告诉那个男孩,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阳光灿烂的他应该要驰骋于风光明媚的草地上,而不是跟着她沉溺于晦暗无光的深海里。
石孟妤也曾经想过要逃避,逃避那个男孩对自己的好、逃避他给的所有温柔。
她把心里最黑暗、最丑陋的想法通通搬到男孩眼前。
她告诉他,每当自己又被院长鞭打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幻想着毁灭,毁灭这个把自己当做摇钱树和新闻话题的女人,毁灭这座堪比监狱的育幼院。
一个高二的学姊曾经警告过她,如果没有把铁笼关好,仓鼠半夜跑出来偷咬电线,很有可能会造成电线走火。
望着滚轮上奔跑的白色小仓鼠,石孟妤不只一次偷偷在睡前把铁笼偷偷拉开一半,如果一觉醒来就不用在承受着这一切,那对大家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她以为她心底的阴暗与丑陋总有一天会还是会赶跑这个男孩,就像那些短暂出现于她生命里面的人一样,可是男孩却从来不曾对她露出嫌恶的表情。
石孟妤很害怕,她担心一但自己开始依赖这个男孩,会无法承受他的离开,过去每当她尝试想去依赖什么人的时候,那个人便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