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安关上房门,一回头,见赵桓熙眼圈发红,怔怔地看着她。
她走过去道:“方才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只是你关心则乱,行事没有章法,很容易害人害己。越是遇到紧急之事,越是要三思而后行,如此方不会忙中出错,悔之晚矣。”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黛雪会有性命危险。”赵桓熙看着她道。
徐念安心道:这种雕虫小技,也只能哄哄你这种不知事的小少爷,稍有些城府的,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细想想,若是黛雪姑娘真的有了性命危险,她身边的丫鬟难免一个看顾不力的罪名,还有心思来喊你?定是黛雪姑娘没有性命危险,还念叨着要见你,她身边的丫鬟见她可怜,又怕她再寻短见,这才会冒着让夫人不喜的风险来叫你去见她。”
赵桓熙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徐念安,“此刻看你,便似看着五婶婶一般。”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徐念安不解:“什么意思?”
赵桓熙却不回她,背过身去躺倒在喜床上,不说话了。
徐念安走过去照着他垂在床沿外的腿踢了一脚。
赵桓熙惊了一跳,昂起头来看着她皱眉道:“你做什么?”
“你竟敢说我一脸寡妇相!我明天就告诉婆母去!”徐念安看着比他还生气呢。
“我哪有说你一脸寡妇相?”
“敢说不敢认?你说我像你五婶婶,你五婶婶不就是个寡妇吗?”
赵桓熙坐起身来,分辨道:“我说你像我五婶婶是指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像我五婶婶,一脸算计城府很深的模样。”
徐念安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他。
赵桓熙话说出口才觉着这话太重了些,刚想找点什么别的话掩饰一下,便见徐念安双眼迅速地被泪花淹没,她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瞬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低声饮泣。
这下轮到赵桓熙不知所措了。
向来只有别人把他说哭的,他把别人说哭的,这还是头一遭。
这可如何是好?
前头,殷夫人端着笑脸送走了最后一名女眷,转身把脸一放就带着人往慎徽院的方向走。新房那边的事她早已得到通报,毕竟看守伺候的都是她派去的人。
半路遇上晓薇,晓薇将徐念安的话原原本本向殷夫人转述一番。
殷夫人颇为惊奇,问道:“三爷没闹?”
晓薇道:“奴婢在外头隐约听得三爷在房中与三奶奶起了争执,但最后开门吩咐奴婢办事的是三奶奶,三爷没露面。”
殷夫人松了口气,面色也缓和下来,吩咐晓薇:“回去告诉三奶奶,就说黛雪姑娘没事,连皮都没破一块。”
“是,那还要去叫大奶奶请大夫吗?”晓薇问。
殷夫人冷冷道:“大喜的日子,请什么大夫?不嫌晦气!”
晓薇见殷夫人不高兴了,不敢再多嘴,行个礼回慎徽院去了。
殷夫人吩咐身边的大丫头芊荷:“你带人去把芙蓉轩围起来,不许人出入。将今日去慎徽院喊那一嗓子的贱婢堵了嘴打二十大板,扔回大奶奶的院子里去。其余的,待我闲下来再发落。”
芊荷领命。
殷夫人昨晚几乎就没睡觉,连轴转了两日一夜,早已精疲力尽,见儿子那儿没出事,当下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回嘉祥居休息。
苏妈妈扶着她往嘉祥居走。
“能拦着没让熙哥出来,也没闹起来,算她还有几分本事吧。”殷夫人疲累道。
苏妈妈道:“再怎么说三爷也是国公爷的嫡长孙,国公爷不能害他,这徐姑娘必然不会差的。”
殷夫人叹一口气,没说话。
新房里,徐念安还低着头在那儿哭,赵桓熙着急地围着她团团转。
“你别哭了,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他道。
“一脸算计,城府很深,这不是说我不好,难不成还是夸我来着?我父去世,一家子被从伯府分出来时,我才十三岁,母亲病弱,弟妹幼小,我若不算计着些,厉害着些,叫我母亲弟妹依靠谁去?你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还要嘲笑旁人过得辛苦。是是是,只有你和你那庞姑娘是纯白无瑕不染凡尘的,像我这种人,自然是满身心眼污浊不堪了。”徐念安边哭边道。
因心里抗拒,赵桓熙从未打听过徐念安的事,只知道她父亲与爷爷是朋友,且几年前去世了,却不知她这些年来过得有多辛苦。如今听她哭诉,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怎么哄。
这时门外传来晓薇的声音:“三爷,三奶奶。”
徐念安哭声一止。
赵桓熙忙讨好道:“我去开门。”说着一溜烟地去开了门。
晓薇道:“三爷,奴婢去瞧过了,庞姑娘没事,不用请大夫。您和三奶奶就别担心了。”
赵桓熙更加羞愧了,胡乱点了点头就将房门关上。
那边徐念安又哭了起来。
赵桓熙一个头两个大,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上去讨饶道:“是我错了,你别哭了行不行?冬姐姐,好姐姐,你就原谅了弟弟吧!”
第10章
徐念安放下擦眼泪的帕子,瞥了赵桓熙一眼,眼眶还有些泛红的少年满眼的无措。
行吧,既然他认错了,不妨就借坡下驴,装哭也挺累的。
“看在你叫我姐姐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徐念安最后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花,对赵桓熙道“我是有算计,但你我是假夫妻,只有两三年的缘分,你不必在意。你祖父于我家有大恩,我不会害你家里人,若是你家里人来害我,我也只会自保,你放心就是。”
赵桓熙点点头,看了眼桌上的粥和菜,道:“粥都凉了,我去叫她们重新整过。”
徐念安忙道:“别,大婚第一夜让下人传两趟吃食,传出去会叫人笑话的,以为我饿死鬼投胎呢,随便对付几口算了。”
两人吃完了半冷不热的粥,徐念安先叫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宜苏和明理进来伺候着洗漱过了,赵桓熙才扭扭捏捏地让晓薇她们进来伺候。
待他洗漱好了,丫鬟们端着水出去,他从屏风后出来时,发现徐念安已经在床上铺好了两床被子。
“你睡里头还是外头?”徐念安问他。
傻子都知道睡在外头下床方便。
“我睡外头。”赵桓熙道。
徐念安走过去要吹灭灯烛。
赵桓熙陡然紧张起来,“你吹灯作甚?”
徐念安道:“我累了,想睡觉,你要觉着亮着灯不尴尬,我便不吹。”
赵桓熙看了眼床上紧挨在一起的两床被子,道:“那、那你还是吹吧。”
徐念安吹灭了蜡烛,房里顿时一片昏暗,只有屋外的月光与大红灯笼的光芒透过窗纸隐隐照了进来。
“我先上床了,你过来时小心脚踏。”徐念安道。
赵桓熙见她一点都不害羞,自己反倒在这畏畏缩缩的,心里一时大不痛快,故意重重地踩着步子走过去,以示自己心中磊落。
谁知走到床前一脚踩上徐念安脱在脚踏上的绣鞋,他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扑到床上,脸撞上什么东西,鼻梁一痛,嘴唇也碰到了那东西。
他本能地抿了抿双唇,发现唇下那物温温的,滑滑的,还有一股子淡淡幽香,还不及反应,那东西嗖的一下不见了。
这倒将他吓了一跳,撑起身子问:“刚刚那是什么?”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徐念安还是闹了个大红脸,一边钻进里侧被中一边道:“不知道。”
赵桓熙一听她说不知道,后脖颈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脑子里闪过许多幼时乳娘给他讲的蛇精狐妖的故事,结结巴巴地问:“不、不是你的东西吗?”
徐念安听他说话结巴,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有些想笑,不好意思说刚才那是脚,便说:“是我的手。”
赵桓熙松了一口气,不满地嘀咕:“手便手吧,偏说不知道,害我吓一跳。”他钻进了外侧的被中。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赵桓熙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身边蓦然多了一个人,虽是两床被子,但一张床能有多大,静夜中呼吸相闻的,他如何睡得着?辗转反侧。
“我们刚刚成亲,府里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不便行事。待过几日大家都松懈了,得尽快寻个时间让你去见一下黛雪姑娘。”徐念安忽然道。
赵桓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兑现要掩护他去见黛雪的诺言,忍不住翻过身来望着她。昏暗中并看不清什么,只看到她是仰面躺着睡的,额头饱满光洁。
察觉他的动作,徐念安也翻个身面对他这边,低声道:“你定要劝劝她,像今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以后万不可再做了。你我和离之后,要让府中长辈同意你娶她做正妻,这几年她必得好好表现,讨府中长辈的欢心,尤其是你娘的欢心。到时候你提起来,只要你娘不反对,她又是大奶奶家里的亲戚,听说你爹很器重大爷,大奶奶必能让大爷说服你爹答应。爹娘都不反对,你这门亲事便成了。”
“哦。”赵桓熙闷闷地应了一声,兴致不太高的模样。
“劝她也不能什么话都说,首先咱们是假夫妻,没有圆房的事情就不能对她透半点口风,非但是对她,对旁人也不能。否则一旦传到长辈耳中,咱们一切计划都打水漂。”徐念安叮嘱道,“所以这几天你没事就想想见面后该如何说,才能既瞒住了她,又能劝住她。”
赵桓熙顿觉烦恼,说到底他和黛雪相识时间也不长,两人见面聊的也都是他的各种不如意,他对她了解并不多,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劝住她。
所以听了徐念安这一番话后,他翻身翻得更频繁了。
“你和黛雪姑娘有过肌肤之亲吗?”
徐念安冷不丁的一句让赵桓熙翻身翻到一半僵在了那里,随后他很生气地坐起身看着躺在一旁的徐念安道:“你看着我像是无媒苟合的下作人?”
“没有便没有,你说清楚不就好了,何必发作?抛却小时候不谈,这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哪儿知道你是何等样人?问你此事也不过是提醒一句,没有哪个正妻是大着肚子进门的。若是咱俩还未和离她肚子却大了,那你便只能纳她为妾了。”徐念安气定神闲道。
她说得有理有据,赵桓熙有气无处撒,只能闷闷地躺下。
一夜无话,徐念安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开门唤丫鬟打了水来洗漱,穿戴得差不多了,赵桓熙还没起。
见晓薇等人已经端着水在门口候着了,徐念安亲自去叫他:“三郎,起来了。”
“不起,让我再睡一会儿。”赵桓熙哼哼着翻个身朝着床里,把脸往被子里一埋。
“快起来,今天要给长辈磕头呢,你实在困,下午回来再睡吧。”徐念安隔着被子摇晃他。
“不要,哎呀你别晃了,我眼睛都睁不开。”赵桓熙声音糯糯地哼唧,颇具撒娇意味。
“那就再睡半刻钟,半刻钟后我叫你你必得起来。”
“嗯……”
徐念安遂不烦他,过去叫晓薇她们进来将水盆放下。这时忽来了一个身穿姜黄色对襟褙子,头戴银簪的体面妈妈,晓薇等丫头都唤她侯妈妈。
侯妈妈见徐念安已经起了,进来行个礼,满脸笑容道:“见过三奶奶,老婆子是三爷的乳娘,姓侯。大太太怕三爷起不来床,误了待会儿给长辈磕头,特叫老婆子过来敦促三爷起床的。”
边说,边暗暗打量着这位新三奶奶。
丰润的鹅蛋脸正是长辈喜欢的那一类,看着有福气又旺夫。双眉柔婉规整,拢着一双温润带笑的黑眸,还未说话便让人有了三分亲近之意。鼻梁比之一般女子略高,但她五官本就生得大气漂亮,所以也不显突兀。饱满红唇棱角柔和,看着便好说话似的。
她身上穿了件极为华丽的正红色缕金牡丹锦绣礼服,头戴七凤衔珠赤金大钗,耳戴一对红宝流苏金耳坠,双腕上套了八只龙凤金镯。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孙媳,这一套行头既不过分奢华,也不会丢了殷夫人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