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才肯还我的衣裳?”她闷闷地问他。
“可惜我无法将殿下入画。”
“你难道没有把我看在心里?”她质问他,在枕上慢慢地转过来,挑衅地扫了他一眼,好像并不在乎他的目光。
“殿下当然一直在我的心里。”
她冷笑了一声,不再开言,拥着狐皮褥,蜷起身子来假寐,像一只窝在暖毡上的猫。
他喜欢她如今这样放浪的娇慵,这比她的顺从更令他心安。要在女子身上供养出这样的疏狂来,远比要她顺从来得困难。
有奴仆在外耐心地叩门。在此时仍要打扰,大约是紧急的事。
“不许去。”她命令他。
“给我一点理由。”
“那你去吧。”她佯怒起来,“不要让我知晓是哪一个老贼!”
他叹一口气又笑,捧过她的脸颊来,她十分不忿地把他挥开。
“萧、萧常侍,还请稍待——”
她早听得分明,原来是卫渊的亲信之一,散骑常侍萧衡。萧衡为天子侍从,此时来访,应当是有幼帝身边事要回报。
“萧常侍!”仆从拦阻不及,萧衡闯入室内。幸而一架屏风挡住来人的视线。
“请子均移步稍待。”卫渊制止萧衡的汇报。
她明白,他不想要她听见。
而此时大约局势危急,萧衡不顾阻拦仍是开口:“将军,一刻之前,幼帝餐后毒发,眼下生命垂危,事涉紧急,某已严令关闭宫门,闭锁消息——”
“子均!”
萧衡这时才看到一条女子的披帛落在屏风外面。卫渊面色不豫。
“事急从权,容某得罪。”萧衡提了剑要向屏风后走。
“那是殿下。”卫渊冷着脸提醒属下,公主并不是眼下可以直接灭口的对象,萧衡的剑却没有当即收回去。
一只女子的手在他眼下自屏风后将那条披帛拾了回去,屏风下隐约看得到女子赤裸的双足。轩敞的室内仍留有幽幽的女体香气,可知方才二人所行何事。萧衡左右摇了摇头,似要逃脱那香气的袭扰。那屏风后的影子动了动,有衣带窸窣的声响,显然是女子在一步之遥的屏风之后穿衣。萧衡突然想起那些天家贵女在殿堂之上玉体横陈的传闻,一时脚下如立绵上,心中浮想万千,怔怔地停在原地。
“子均。”卫渊冷眼看到萧衡的情状,面上十分不悦。萧衡听得女子在屏风后冷笑了一声,也清醒过来,正要报请卫渊移步详谈,此时公主却自屏风后绕了出来。
“殿下金安。”萧衡垂下目光低头拜下去,连双耳都是通红的。她冷冷瞥了他一眼。就是这个恭敬的臣属,方才想要提剑取她的性命。他们那样默契,难道以前也这样做过?她这样想着,又扫了萧衡一眼,他却正抬起头来看她。
她心里一凛,调转过目光,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目光中的轻蔑。那并不是看主上的眼神,是拿她当女人看待的眼神。
卫渊似乎并不在意眼下的状况,执过她的手来,轻声问她是否要休息。她点了点头,并不开言。卫渊待要击掌唤她的侍女上前。她并不等待他的照应就径自离开,甫一出门,就听得萧衡的声音说道:“请将军早作决断。”
她并未离开太远,只是在廊下对着庭院中的花木。卫渊有许多耳目,她并没有,因此无法继续探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他们所说的“决断”是什么?她隐约知晓,却不敢确认。
卫渊挟天子以令诸侯,幼帝有起伏,对他自然是极为不利。她却心中暗暗有些期待。若是幼帝毒发身亡,卫渊失了把柄,四境诸侯蜂起,他未必可以平抑,或许能有人替她取了他的性命。在轮替的叛臣里,若是他们没有杀了她,她可以嫁给下一位为她报得血仇的。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再为自己的念头或处境觉得羞耻。
有个小婢在回廊尽头垂目立着,应当是监视她的耳目。像阿姊那样嫁与门阀、卓有声望、与朝臣交集甚密的公主要防备,他们对着她这样孤立无援的人竟然也要这样防备。她难道能像阿姊那样,养下报复的死士,策动左右羽林将军?
卫渊与萧衡步出书房,连同披挂甲胄的兵士一道匆匆离开,庭院里只留下肃杀的空气。
她的手抖得厉害,她把手握在心口也无法抑制,整个人踉跄起来。回廊尽头的婢子急忙奔过来搀扶住她。
“将军要你来看顾我的?”她扶住小婢的手,微笑道,“多谢你这样周到。”
那婢子一团孩气,十分单纯,竟然也点了点头,道:“是将军令奴看着公主殿下的。”
她闻言笑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没有名字。”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小婢女垂着脸讷讷不语,她问了许久才问分明。原来这个小婢原先的名字与她犯了忌讳,管事给夺了,一时没有再起新的名字。
“你在家里叫什么?”
“奴不记得了。”
“那我来给你取个名字可好?”她想了想,“今日是初九,那我以后就叫你‘九儿’,离十全十美只差一分,不完满却得长久,好不好?”
“奴多谢殿下赐名!”小婢子九儿喜滋滋地拜下去。
“你不要谢我。”她垂目微笑,轻声道,“我其实也同你一般的没有名字。”
九儿不解,怔怔地愣在原地。“殿下怎么会没有名字?”
“我与你说笑呢。”她转过身去,仰头望着庭院之上被屋檐割裂的青空。
庭院中仍然是冰雪琉璃世界,然而有细小的水珠从屋檐间垂挂的冰凌上滴落,想必不久之后西京的天气将和暖起来,草木复苏,万物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