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断了,修好便是。
人走了,寻回来便可。
“你会恢复如初的。”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手上蓦然用力,锋锐的剑尖猛然刺穿了他的掌心,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洞。
世间补剑之法千千万,便是神兵裂成千万片,他也能把它恢复如初。便如人,这天地间复活之术亦不少。
晏重霁眸光极冷,须臾,他重新闭目,运起神力,换了一种法子,继续刚才之事。这一次,一切都很顺利。
两截断剑慢慢融合在一起,眼见着便要彻底融合。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乐响。
这仙乐没有平时的轻灵悦耳,低沉肃穆,竟像是……哀乐。
天君崩殂,举世同悲,天下来葬。
这是她的葬礼。
只差最后一点便能彻底融合的云霁剑再次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两截化为了四段,竟是比之前还要碎了。
晏重霁却没有重新睁开眼睛,双目反倒是闭得更紧了。
他似乎再次进入了一场幻梦。
*
他再次来到了昆仑山,看到了她。
她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风姿绰约、光彩照人,比之天上的星辰都要耀眼。如她这般的仙子,追求者自是数不胜数,待她一千岁后,前来昆仑提亲的人便未断过。
除了外面的那些人,她身边还跟着一只颇为碍眼的狐狸。
晏重霁从未涉足过情爱,当然,他这一生也不可能是生出情爱。但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痴男怨女,自然察觉到了那只狐狸无耻的心思。
他打着朋友的名义,天天围绕在岁离身边,无非是对她生出了非分之想。
岁离不知道,晏重霁却无意中从师尊那里得知,原来早在许久之前,狐王便曾来昆仑提过亲。
狐王想为他的独子青丘少主白九仙求娶岁离。
也是直到那一刻,晏重霁才陡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何时他亲自带回昆仑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大到可以谈婚论嫁了。
她乃未来天君,将执掌六界,婚嫁一事怎可轻率?那白九仙固然身份尚可,但天赋一般,过于喜爱玩闹,与那凡间的纨绔子弟无甚不同,如何能配她?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晏重霁从来都严格执行,今日却像是忘记了,收敛了气息神识,做起了偷听之事。
“若是青丘与昆仑联姻,于你我而言都有利无害。”狐王笑着道,“况且,我家那小子也算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脾性,您也了解。阿离若与小儿成了婚,小儿定然是不敢欺负她的。届时,她登位天君,青丘便是她的左膀右臂。”
自然也欺负不了她的。
方仪圣人沉吟了片刻。
未等他开口,站在门外,听了全程的晏重霁已按耐不住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昆仑不用与青丘联姻,岁离也不需要与白九仙成婚。”晏重霁看向狐王,面无表情的道,“狐王的好意昆仑心领了,不过我昆仑的人,自然由我昆仑护着,便不麻烦青丘了。”
屋里,方仪圣人与狐王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重霁,你何时来的?”方仪圣人问道。
晏重霁朝师尊俯身告罪:“弟子无礼,偷听了师尊与狐王谈话,请师尊责罚。但在责罚之前,弟子还是要说,白少主与岁离并不相配。”
他本意是想说,白九仙配不上岁离,但当着方仪圣人的面,他到底收敛了几分,言语委婉了不少。
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狐王回看晏重霁,脸上看不出喜怒,沉默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道:“重霁上神舍不得师妹嫁人,本王理解。这婚嫁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虽是神仙,但也不能失了礼节。重霁上神虽是阿离大师兄,可你们师尊尚在,理应由他做主。所以,不知圣人的意思如何?”
闻言,晏重霁下意识皱紧了眉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方仪圣人。
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本座老了,也不好再掺合孩子们的事情。这种婚姻大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做主吧。”方仪圣人脸带笑意,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回道,“此事未定,不能为外人道,免得伤了两个孩子的声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阿离自己愿意,本座不会阻拦。可若她无此心,此事便请狐王莫要再提了。”
狐王还想再说什么,方仪圣人却摇着头道:“本座乏了,狐王想必也累了,不如先移步休息吧?”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告辞了。”狐王看了方仪圣人一眼,又瞅了瞅晏重霁,倒是也没有纠缠,施然离开了。
待他离开,方仪圣人并未休息,而是看向了晏重霁,忽然道:“你平日里最是孤僻,十天半月也不愿开口说几个字,今日倒是说了不少话。”
“弟子只是不想师尊点错鸳鸯谱。”晏重霁怔了一下,才回道,“况且,岁离年岁过小,这般年纪正是该专心修炼,怎能耽于俗事情爱?”
“你莫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双修之法?”方仪圣人却道,“若是两人心意相通,用双修之法,修炼速度定然更快。”
听到这话,晏重霁眉峰微拢,眸中全是不赞同。
“靠人不如靠己,今日心意相通,可来日呢?双修之法固然能事半功倍,可也只是一时之功,乃是小道。”
说到这儿,他语气加重了些许,“师尊莫不是真想要岁离与那白九仙成婚?您何时这般糊涂了?”
此话,已是质问。
弟子质问师尊,属实大逆不道。
平日里克己复礼、尊师重道的昆仑山首徒,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执着的看向方仪圣人,询求一个满意的答案。
“徒儿这是生气了?”方仪圣人并未生气,甚至脸带笑意,“为师在你心中难道就当真这般糊涂?”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要成婚的是阿离,又不是你,你何必如此着急?”方仪圣人笑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忽而问道,“算起来,你也万岁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弟子乃是昆仑山首徒,身为大师兄,自然有教导照顾师弟师妹的责任。”晏重霁顿了顿,回道,“岁离乃是弟子带回昆仑的,她年岁最小,天真懵懂、心性未定,弟子当多看着她。”
“至于我,”晏重霁沉声道,“师尊难道忘了,弟子此一生绝不可能生出情爱吗?”
他是石头,石头怎会生出情爱?
“原来如此。为师的大弟子果然不负昆仑首徒之责。”方仪圣人轻抚着白须,笑道,“放心吧,为师还没有老糊涂。我既然说了此事由阿离自己做主,便不会插手。”
“你若是不放心,那便好生看着你的小师妹吧。”方仪圣人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了一句,“重霁,阿离是我的弟子,你也是。你们于我而言,是一样的。”
“天地万物皆有心,顽石亦有。你不用太在意自己的身份,若有那一日,为师总能有法子的。”
没等晏重霁反应,他便挥了挥手,直接用神力把晏重霁推出了房间,砰然关上了门。
“为师乏了,便不留你了,回去吧。”
“弟子告辞。”
晏重霁站在外面,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弟子礼,这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去了岁离的住处。
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正是岁离与那白九仙。
“你说你已有了喜欢的人了?”白九仙音量有点高。
晏重霁倏然停住了脚步,再次下意识隐去了神息。
“是啊。”里面传来了岁离理所当然的声音,她竟毫不犹豫的承认了,“我就喜欢他一个。”
“是谁?”
“你管是谁,反正又与你无关。”岁离哼了一声道,“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的心上人特别特别厉害,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就行了。”
“那你与他说了吗?”
“……等我练习练习就去!”岁离沉默了片刻,才坚定的道,“我肯定会去的!”
只从她的语气里,也能听出她对那人的依赖和信任。
是谁?
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特别特别厉害,又最是温柔最好……那人在她的心中竟然有这么高的地位了吗?
晏重霁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本应进去教育她一番,小小年纪怎能耽于情爱,当已修炼为重才是。可此刻,他忽然没了这份心思。在原地逗留了一瞬,晏重霁转身走了。
只是这一日,他罕见的有些静不下心来。修炼时,耳边不知何时又回荡起了她的那些话。
“我就喜欢他一个。”
“……反正你只要知道我的心上特别特别厉害,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就行了。”
岁离很少出昆仑,便是出去也有人陪着,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师兄师姐们都知道。
若是她是在外面遇到了心上人,自然瞒不过兄姐们。
但在此之前,晏重霁从未听下面的人谈论此事,所以岁离的心上人不是外面的那些登徒子和纨绔。
也不是赖在她身边的白九仙。
那便只剩下身边人了。
也就是说,岁离喜欢的是昆仑山的人,是她的师兄。
方仪圣人座下有七个亲传弟子,被誉为昆仑七子,个个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其中出了三弟子、五弟子和幼徒岁离乃是女子,其余四人皆为男子。
其中二弟子沧珩与晏重霁还被外人成为昆仑双骄。
沧珩的天赋不必他差,虽如今还比不得他,但也能称得上是极为厉害的人。而昆仑上下皆知,昆仑山的二师兄最是温柔亲切。
晏重霁忽然想到了岁离刚满千岁时的一件事。
她自来被众位师兄师姐捧在手心宠,除了修炼时可能受伤,便再为伤过分毫。可那一次,她与沧珩一同出山,不久后重伤而归。
据说,他们去了一处秘境。岁离之所以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她用自己的本体为沧珩疗伤。
在几位师兄师姐中,岁离与沧珩也是走的最近的。
所以,她的心上人是沧珩。
沧珩当然比白九仙强,也更适合她。若有一日,岁离当真要成婚,沧珩竟是最适合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