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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娟流利地把周亭琦那身污秽的衣裳折叠起来,交道郦子夏手中,道:“姑娘误会王爷了。明娟以前就给姑娘说过,王爷是个面冷话冷心好的人,他是这样的性子。可是这三年来,王爷对姑娘照顾挺多的,姑娘以前也并没有任何怨言。”
    郦子夏苦苦笑了一下,手掌拄着额头,支撑在桌上,闭紧了眼睛,道:“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从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你们家王爷对我充满了敌意,是我做错什么事惹到他了么?”
    她闭着眼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努力地回忆着,可仅仅能听到那天晚上滂沱的雨声,或是送信途中的两三个片段,关于在王府住了三年的事,一概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缓缓睁开眼,飞眼瞥到镜中自己娇丽的容颜,心想,可能我这三年过得很顺心,不然怎会养出这般惊艳的面孔,心力交瘁的女子不会有我这样滋润的面孔。
    郦子夏拉住明娟的手,眼含清泪道:“明娟姐姐,我求求你,就直接告诉我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吧!如果说黄兰儿和四庆儿都不清楚,你从小服侍王爷,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明娟看着郦子夏难过的样子,心中也划过一丝痛楚。她撇开头,道:“姑娘抱歉,明娟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其他的明娟不知道。”
    郦子夏握紧她消瘦细白的手,道:“不可能!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或是得罪了琦王,你就告诉我吧,一切我都能承受。”
    她闭住眼睛,抿着嘴唇,微微的摇头。
    郦子夏惨淡一笑,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我来送的那封信是在做好事还是做坏事?”
    她仍旧摇摇头。
    于是,郦子夏撒开她的手,淡淡道:“其实我知道,这三年肯定发生了很多事,你们都清楚,只不过不告诉罢了。”
    明娟未曾答话,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午后,郦子夏抱着周亭琦被吐脏的衣裳来到廊下。四庆儿从外面担了四桶清水,郦子夏向黄兰儿要了根棒槌,就坐在廊下洗衣裳。
    其实他的衣服没有太脏,微微一股男子汗液的味道从他的衬衣和衬裤散发出来。
    郦子夏将衣物泡在水里,金炽的阳光射进水盆,化成一段段淡金色的光斑,映在粉白的手背上,映在白色的软缎上。郦子夏轻搓着衣裳,不时望望天空中浓厚蒸腾的云朵,在阳光下染出银白的边沿。
    郦子夏想,王府的生活自然是锦衣玉食的,但勾心斗角的生活也像家常便饭一样,好在夏园与外界不往来,省下了不少心力。
    可这正是郦子夏苦恼的地方,即使她三年前失忆记不得家门,回不了家。琦王随便安排一个地方住就算是恩赐了,何故将她藏在这里?一藏三年!琦王到底在隐瞒着什么事情,又为什么执着于让她自己恢复这三年的记忆……
    衣服不久就洗好了,郦子夏叫来四庆儿来拧衣服。周亭琦都是宽袍大袖的亲王服饰,一个人拧起来很不方便。
    郦子夏执一端,四庆儿执另外一端。此时,周亭琦忽然从东厢的书房出来,跳下台阶,袍子飞扬起来,而后一径往门口走了,他连看都没看郦子夏一眼。
    郦子夏看着他毫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的侧脸从眼前一闪而过,继而是一个肩膀宽阔的背影对着她。
    果然没心没肺!
    惩罚者出于原谅或仁慈,给被惩罚者一个笑容,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是莫大的关怀,甚至能彰显他的教养。
    可周亭琦没有那样做,他不屑于这些世俗细节,觉得虚伪。
    郦子夏嘴角冷冷闪出一丝笑容。
    四庆儿没看懂,张着大嘴也跟着笑。四庆儿见琦王走了,没人监视郦子夏,就扒开郦子夏的手,夺了她手里的衣服,自己一个人拧了起来,衣服里的水哗啦哗啦滴在水盆里。
    四庆儿掇了条板凳过来,放在郦子夏身后,伸着手往前戳着,示意郦子夏坐下去歇歇。
    郦子夏看着他露着牙笑嘻嘻的模样,如兄长一样亲切可靠的感觉。她拢着裙子坐下来,道:“你不累么?刚才挑了那么多水。”
    他一面摇头一面将琦王的衣服挂在绳子上。
    郦子夏问道:“哥,你是怎么就变哑的,我记得当初来送我到王府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啊……吧……吧……啊吧!”他重复着这两个音,手脚并用,模拟当时的状况。一会儿双手合十贴在脸上,一会儿手背贴着额头,作难过状,一会儿右手握住杯子作饮水状。
    郦子夏半猜半看,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应该是当天夜里他也从马车上摔下来,也受了伤,卧床不起,又发高烧,虽然吃了药,后来就不能说话了。
    郦子夏道:“我们两个真是命苦,搭上三年不说,你还变哑了。”
    四庆儿忙作出掩口的动作,指着门外,“啊吧……”
    郦子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郦子夏继续说下去,以免说到周亭琦的坏话,让他生气。看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还是很怕周亭琦的。
    郦子夏又道:“那你知道当初谁叫你来送我的,为什么来送这封信?”
    四庆儿抬起手来,比划到头上,又比划到腰上,像是在说是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佩戴着刀。
    郦子夏一想,难道派他来赶马车的人,也是那个身负重伤的侍卫?
    郦子夏正要再次发问,明娟端着药从后面转来。郦子夏只好把话吞了进去,明娟是周亭琦的心腹,万一听到了向琦王告密,琦王势必会威胁四庆儿。
    四庆儿也很有眼色,见明娟过来忙闭了嘴,一溜烟跑了。
    明娟道:“姑娘累了吧,进屋歇歇吧。”
    郦子夏扫了一眼明娟手中的药,转身回了屋。明娟道:“王爷嘱托姑娘把药喝了,说是助长心力,兴许可以想起以前的事。”
    郦子夏道:“我刚刚洗完衣服,口渴得很,这样的苦涩的药下不了口,先不喝了。”
    明娟复又端来一杯蜂蜜调的茉莉花茶,道:“那姑娘先喝这个,再喝药吧。”
    郦子夏不想为难她,便点了点头,叫她歇着去了。
    不一时,四庆儿又偷偷摸摸地弯着腰走到卧房窗户底下,扒着窗户探头探脑的。郦子夏笑道:“鬼鬼祟祟,你在做什么?”
    四庆儿掏出来一包东西,纸包着,方方正正的,油都已经沁透了纸。
    郦子夏接了过去,拆开一看,原来是八块焦黄甜香的炒米糖。而后四庆儿又把郦子夏的手拉了过去,又交给她一个纸包。郦子夏再打开一看,是一包炒杏仁。
    四庆儿捏了一颗杏仁放在嘴里,嚼起来看着很脆很香。他又指了指郦子夏的药碗,“啊……啊……吧。”
    郦子夏笑道:“谢谢你了,我知道你在说,叫我拿这个炒米糖和炒杏仁就着药喝就不苦了?”
    四庆儿睁圆了眼睛,猛烈地点头。
    郦子夏就依照他的办法,一边吃着香甜的炒米糖,一边嗑着焦香的杏仁,一碗药没几口就灌进肚里了。
    四庆儿双手搭在窗沿上,下巴枕在手背上,微笑着看郦子夏,仿佛很有成就感一样。
    郦子夏一直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她认为四庆儿虽然哑了,但是并没有失忆,他也是整件事的亲历者,靠着他的哑语和表演兴许还能问出来点东西,即便是一鳞半爪,也可对她这三年的生活有个大概的了解。但前提是,四庆儿还没有被琦王控制,要不然他肯定也不会对她透露半点消息。
    郦子夏招手叫他进到屋子里,去了西边次间说话。
    郦子夏客气道:“四庆儿,看你的样子,应该长我一些,而且对我如此关心,我不知道以前我是怎么对你的,现在如果你不嫌弃我,我就唤你声四哥。因为你也知道,我们冒了多大的风险来王府送信,又遇了难,被关在这里三年。同时天涯沦落人,四哥,我虽然记起当年的事,可这三年的一概不知。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咱们两个都是怎么过来的么?”
    四庆儿听着话,脸色也晦暗起来,表现得很是安静,不像哑巴那样急急躁躁地常常睁着大眼。他隔了会儿,又像刚才那样,用生硬的哑语和凌乱的表演诉说起来,可郦子夏看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
    四庆儿正比划着手脚,突然黄兰儿跑跑跳跳地进来了,他忙停住了手脚。
    黄兰儿瞅了四庆儿一眼,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哼!就知道偷懒。”
    郦子夏道:“我叫他进来的,你有什么事?”
    黄兰儿道:“明娟姐姐叫我来看看夏姐姐的药喝完了么?”
    郦子夏道:“已经喝完了,不必担心了。”
    黄兰儿笑了笑,道:“那我回去就好复命了。”她说着又拉着四庆儿的袖子往外走,催道:“你就会偷懒!我叫你编的蝈蝈笼子你编好了么?”
    郦子夏等他们走后,幽幽倦倦地叹口气。她坐着无趣,便拿起针线筐来,里面放着□□件绣活,都是绣了一半没完成的。
    郦子夏心里笑道,看来以前的自己还真是随性,肯定是想绣时就拿起来挑几针,不想绣了就换别的花样,所以才攒了这么多半途而废的绣活。换作现在的她,肯定是做完一件事才会做另外一件,绝不是像原来那样一曝十寒的脾气。
    郦子夏无聊,拿起来一件,打算替曾经的自己绣完。谁知拿出一件,不是成双成对的鸳鸯,就是花间嬉戏的成对蝴蝶,或是什么并蒂莲,总之都是男女恋爱的图样,俗艳得很。
    可翻到最后,有一件绣着方胜图案的荷包,倒还可看,她将荷包内里掏出来,居然看到“寄爱四庆”四个字。
    郦子夏一惊,为什么?我要给四庆绣这个肉麻的荷包?
    第8章 他的衣服
    郦子夏站起身来,脚步凌乱地在屋子里转圈。
    她越想越焦躁,那些鸳鸯蝴蝶的图案大都是男女相思传递之物,本来已经够大胆了,怎么又跑出来一个荷包,还绣着“寄爱四庆”。我为什么要给四庆儿绣这样的物件?
    郦子夏越来越慌,急出了一身汗。难不成自己和四庆儿有私情?但这也太无视礼法了,况且在周亭琦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她又坐了下来,摸了摸额头上腻腻的一层汗,从头又开始认认真真地捋顺这些事。
    她想到那天雨夜第一次醒来时,全身几乎是赤·裸的,而且小腹那里明显是异于常态的感觉。假如真的和男子发生了不干不净的关系,也只可能是琦王和四庆儿。
    如今再看看以前的她给四庆儿绣得荷包,不得不承认。脑海里不停地飞过四庆儿对她那温暖的笑容,热情的表演……怪不得他会送我炒米糖和炒杏仁,也难怪他这么细心地问候我。
    郦子夏忍着胸口一股恶心的感觉,头脑中演绎了一场风流故事,下雨的夜晚,周亭琦离开夏园后,明娟和黄兰儿已经睡熟,四庆儿便偷偷溜到她的卧房中,颠鸾倒凤一番,又悄悄溜走了,之后她醒来后,就已经是现在的自己了。
    郦子夏目光上蒙了一些沧桑之色,她看着针线筐里那几件鲜艳的绣帕,脑海中幻想着昔日的生活,或许以前的她是因为孤独,或是因为日久生情,她便和四庆儿渐生情愫?
    不对!好像哪里又说不通。
    因为她今天看到梁医士药箱里的那张病历,上面写着“房·事频仍”,这又是何意?假如那真是她的病历,琦王那种野蛮的性子,岂容她和四庆儿在王府做这等苟且之事。
    若不然是她和琦王也发生过关系?
    郦子夏脸色忽然沉重下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失身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郦子夏捶捶脑袋,累丝点翠的不摇细细作响,她静了静,将所有的证据不足的猜测统统压入心底。她放下针线筐,又仔仔细细检查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说不定还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其实这间屋子经明娟他们打扫过,已经是按照郦子夏现在的喜好布置的,原来那个夏姑娘的痕迹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找了很久,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发现西墙上靠着的那架金丝楠木的柜子已经上了锁,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她觉得里面肯定有不少关键的物件,可以帮助她了解以前的自己。她正准备去找钥匙,只见四庆儿又掀帘子进来了。
    此时再看到四庆儿,郦子夏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忐忑道:“你怎么又来了?”
    他偏偏作出东张西望的狡黠模样,忍不住又叫人怀疑他来自己的屋子是不是都有点心虚。
    他看四周没有人,便从身后提出一个鸟笼式的蝈蝈笼子,里面养着一只鲜翠的宽头蝈蝈,好不喜人。他把蝈蝈笼子拿给郦子夏,道:“啊……呀……吧。”
    瞧他这个意思,应该是送自己的,郦子夏犹犹豫豫接到手里,道:“你手真巧,编的这笼子比外面卖的都好。”
    他咬着下唇笑了起来,孩童般谦虚腼腆的笑容,越发有些清秀招人喜欢。
    郦子夏实在不能想象,这样憨态可掬又简简单单的人,夜里会和自己耍风流。
    忽然明娟又掀帘子进来,撞见四庆儿,便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四庆儿委屈似的扭了扭嘴,低头出去了。
    郦子夏瞅了一眼明娟,并没有发现他她对四庆儿有什么敌意或怀疑。她道:“他进来送了我一个蝈蝈。”
    明娟微笑道:“都是黄兰儿闹的,每年这个时候都缠着四庆儿找蝈蝈,姑娘也很喜欢,他也乐得忙活这大半天,叫姑娘高兴高兴。”
    郦子夏拎着笼子又看了看里面的蝈蝈,它伏在横杆上,小拇指那么大,应该很罕见,她道:“难为他了。我并不这样的东西,一是怕它,二是怕它叫我玩物丧志。你拿出去给了黄兰儿玩吧。”
    明娟接过那笼子,道:“姑娘前后真是两个性子的人,都叫明娟钦服,如今姑娘这样娴雅淑静,一定是世家女儿了。”
    郦子夏颓唐一笑,不想提及自己的家世。她问道:“以前四庆儿经常来我的屋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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