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九歌后面力竭昏迷,对之后发生的事记得不甚清楚。她挑眉,语气中满是怀疑:“真的?”
“真的。”黎寒光不想告诉她青宫事变,所有天帝都失去联络,如今权柄俱落到姬少虞手中。她心上的伤还没有恢复,多思多虑、情绪波动都会导致仅剩的五色石加速崩裂,黎寒光恨不得代替她受伤,哪舍得再让她疼?
黎寒光轻描淡写抹去那天的恶战,仿佛五帝尚有温情,最终放了他们一马。羲九歌看着黎寒光的眼睛,她其实不信,但她不忍心让他失望,便如他所愿,微笑道:“那就好。”
黎寒光将羲九歌身上的被子拉高,把边缘整理整齐,说:“你心上的伤不容耽误,我打听到一些补心秘法,但必须亲自去一趟。接下来我就不能陪你了,你要好生休息,安心养伤,好吗?”
羲九歌对他去做什么心知肚明,她没有拆穿,笑着道:“好。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受伤。”
黎寒光没有办法答应她,他只能用力抱紧她,说:“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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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太一在天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但实力却超乎众人预料。姬少虞的十万天兵被东方仙洲的护岛大阵拦住,竟久攻不下。眼看已五天过去了,前线没有丝毫进展。
五天对普通人来说不长,但是对正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人来说,五天已足够逆转生死。姬少虞本以为他有十万大军,擒住黎寒光简直轻而易举,没料到竟然被拦住了。
东方仙洲终究是一座孤岛,只要持续进攻,护岛大阵总有撑不住的时候,但姬少虞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姬少虞越等越焦灼,他不敢想象东天宫内是什么状况,如果黄帝、青帝等人挣脱束缚,姬少虞就是第一个死的人。
姬少虞坐立难安,终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他要主动出击。黄帝、赤帝等都被白帝关在天宫,但反过来想,白帝何尝不是被困在青帝宫中,这段时间偌大的天界没有主事人,这简直是天意助他,注定要让姬少虞大展拳脚。
姬少虞命大军不计代价攻击仙洲,他则带着亲信,悄悄离开前线,全速往中天界赶去。
青天宫内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中央天宫并不知黄帝被制,只以为黄帝去和青帝商议事情,暂未回来。这就是姬少虞的机会,他要抢占先机,将北、中二界的权力握到自己手中,彻底废除黎寒光的正统性。
中央天宫的人也在奇怪,都五天过去了,陛下怎么还没回来?黄帝是天帝,身份举重若轻,寻常很少出门,这次要不是去见青帝,黄帝根本不会离开中天宫。
但是中天界的人想到黄帝去的是东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如果黄帝去了西天界、南天界五天都不回来,他们必然出兵了,但东方有青帝坐镇,绝不会出事,他们便又放心等着。
然而没想到,黄帝没回来,却等来一位稀客。姬少虞一露面就问:“黎寒光来过吗?”
中天宫的人惊讶:“玄太子,您怎么来了?太子并未回来,玄太子问这个做什么?”
黎寒光还没来,姬少虞心里长长松了口气,然后露出一副哀戚之色,说:“黎寒光此贼大逆不道,竟然用喂了毒的匕首暗算黄帝。黄帝受了重伤,如今在青天宫休养,命我速来中天界主持大局。”
中天宫神官大吃一惊:“陛下受伤了?”
“没错。”姬少虞愤懑道,“黎寒光吃里扒外,枉曾祖如此看重他!曾祖担心他会偷盗帝玺,帝玺现在何处?”
神官还是无法相信黎寒光会偷袭黄帝。黎寒光是黄帝亲自册封的太子,黄帝对他极为用心,连金天王都远远不及,黎寒光为何要背叛黄帝?但姬少虞传来的话,神官不敢怀疑,他将信将疑道:“玄太子放心,帝玺存放在密室中,外面布着天罗地网,除了黄帝没人知道密室入口,应当安全无虞。”
姬少虞心中大喜,却还要按捺着激动,做出担忧之色:“黎寒光熟悉中天宫地形,不可大意。快带我去看。”
神官信以为真,赶紧带着姬少虞去看黄帝玺。神官打开重重机关,看到帝玺还放在禁制中,长松了口气:“禁制没有被动过,看来没人找到这里。”
姬少虞左右环顾,道:“打开魔界结界需要天帝玺,黎寒光肯定在四处寻找,这里未必拦得住他。还是将帝玺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吧,不如在这里放一个赝品,真的帝玺由我随身携带。”
神官露出迟疑之色:“可是陛下有令,帝玺兹事体大,不得带出密室……”
“迂腐。”姬少虞冷着脸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守着这些死规矩。如果帝玺丢了,你担当的起?”
神官还是不敢冒险。姬少虞没办法,只能拿出青帝玺,厉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青帝玺在此,你还敢推脱?”
神官一见青帝玺大惊失色,慌忙行礼:“微臣失礼,谨遵太子之令。”
帝玺如同天帝本人亲临,神官如何敢挑战青帝?如果来人是金天王,神官绝不会让对方带走帝玺。但这是姬少虞,姬少虞是北天界的太子,日后就算继位也是继承玄帝之位,和中天界没有瓜葛,他应当不至于假传圣旨。
神官这样想着,便用繁琐的手势打开禁制,将黄帝玺交给姬少虞。沉甸甸的帝玺入手,姬少虞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打开魔界封印至少需要两方帝玺,如今青、黄两印都在姬少虞手中,玄帝印和玄帝一起关在东天宫,白帝玺有白帝的人把守,黎寒光就算拿到赤帝玺也无济于事了。姬少虞放下心,对神官说:“把赝品放到台上,将禁制按原样复原。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他自投罗网。”
“太子英明。”
姬少虞不以为意,他正要将两方帝玺收起来,忽然怔住。存放帝玺之地关系重大,他并没有带侍卫入内,是谁在他身后说话?
姬少虞意识到不对,连忙收手,然而还是晚了。他身后袭来一阵凉风,随即掌中一轻,一道白影从他身边掠过,夺走了姬少虞手中的黄帝玺和青帝玺。
黎寒光头也不回,轻轻松松躲开姬少虞的攻击,将两方帝玺收起。他甚至连样子都不肯做,还穿着一袭白衣。
他足尖一点,翩然朝室外跃去,还不忘向姬少虞道谢:“多谢。我本来正在愁去哪里找帝玺,多亏了你们带路。另外,那个赝品确实足以以假乱真,我还真分辨不出来。”
姬少虞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拿到的帝玺竟然被黎寒光夺走了,气的几乎呕血,指着黎寒光嘶吼道:“大逆不道之徒,竟敢抢夺帝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抓住他!”
然而神官在姬少虞的胁迫下打开了禁制和结界,怎么可能困得住黎寒光。黎寒光穿着一袭显眼的白衣,近乎大摇大摆地飞出密室,消失在夜色里。
任姬少虞再气急败坏,黎寒光还是逃脱了。眼看离寒光已经飞出攻击范围,天将上前,小心翼翼请示:“玄太子,箭飞不过去了,怎么办?”
姬少虞咬牙切齿说:“他一定会去控制魔界结界的阵法,来人,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一只蚂蚁都不许放过!”
阵法台前,天兵天将披甲执矛,严阵以待。他们都瞪大眼睛,不敢有片刻放松。然而,黎寒光甚至连化形术都没用,他光明正大落在白玉石阶上,大大方方朝众天兵走来。
为首的天将握紧银枪,呵道:“站住!”
黎寒光扫了眼说话的将士,道:“万潇,你要对我动手吗?”
天将猝不及防被点名,手指捏得更紧:“太子恕罪,我等奉命而为。”
“别听他废话!”姬少虞赶过来,铁青着脸道,“还不快将他抓起来,擒住逆贼者,重重有赏!”
有人被重赏鼓动,欲要上前,黎寒光淡淡一个眼神扫过去,众士兵被一股莫名的寒气钉在原地,不敢动弹一步。黎寒光道:“黄帝素日待你们不薄,如今,你们仅凭他一面之词,就认定我是反贼?你们如此助纣为虐,可对得起黄帝?”
阵前士气最重要,黎寒光晏然自若,气度从容,哪有丝毫谋逆的模样?士兵中骚动起来,姬少虞没料到这群人竟然如此不中用,他冷着脸道:“许多人亲眼看到你夺走青帝玺,如今你又出现在这里,妄图放出魔族。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你还敢抵赖?不要听他花言巧语,我有青帝玺作证,乃奉尊长之命前来拨乱反正。尔等听我号令,即刻捉拿此人,格杀勿论!”
黎寒光轻轻笑了声,不紧不慢拿出轩辕剑,横在身前:“你们信帝玺,还是信轩辕剑?”
姬少虞皱着眉,不耐烦地催促:“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
黎寒光缓慢拔出轩辕剑,金属冷光映在他脸上,衬的那双眼睛如寒渊般,锋芒毕露,锐不可当:“帝玺何其贵重,怎么会交给一个外人?你口口声声说奉黄帝之命,为何没有黄帝手令?”
姬少虞慌了一瞬,高声怒斥:“事发突然,曾祖没来得及写。我有帝玺在身,谁敢不从?”
黎寒光握着轩辕剑,孤鸿一掠朝姬少虞逼近:“没有人心,帝玺也不过是一块废石。众将士听令,姬少虞假传圣旨,意图不轨,活捉此人,前往东天界请黄帝处置。”
黎寒光的话给中天界士兵打下一剂强心针,众人再不摇摆,调转矛头,随着黎寒光反攻姬少虞。
亲信连忙护着姬少虞撤退,姬少虞最后也不明白,他明明拿到了玉玺,为什么其他人还不肯听命于他。
姬少虞在侍卫的掩护下逃走了,黎寒光也没有去追,他拿着两方帝玺,放在阵法中心,缓慢打出手印:“潜龙勿用,亢龙有悔。或跃在渊,进无咎也。一万年了,是非成败,该终结了。”
随着黎寒光的声音,遥远的极北之地,黑海轰隆隆震动,紫色电光像灵蛇一样遍布海面。直达天际的结界从中间分开,慢慢打开一扇狭长的门。无数黑影从狭缝中掠过,呼啸着迎接久违的自由。
黎璇深深吸了一口从外界吹来的风,喃喃道:“这一天终于来了。九黎族听令,随我杀入玄宫,为我父兄报仇!”
仅是一夜,天界发生了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众神仙刚刚从梦中惊醒,震撼地听着外界的消息。
昨夜中央天宫哗变,玄太子姬少虞和黄太子黎寒光开战,士兵临阵反戈,倒向黎寒光,姬少虞负伤逃走。紧接着,黎寒光打开魔界结界,万千魔族倾巢而出,听说今早已攻入北天界要塞。
姬少虞听着前线源源不断的坏消息,气得大发雷霆。他本以为北方和中天都是他囊中之物,没想到中天界被黎寒光策反,连北方也落入腹背受敌之地。这对姬少虞打击不小,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
姬少虞愤怒地摔东西,侍卫劝姬少虞保重身体,被他劈头盖脸骂走。姬少虞在地上走来走去,想到黎寒光就恨得牙痒。
姬少虞用力逼自己想办法,他不能认输,他一定要还击回去!姬少虞想到那日青天宫中发生的事情,咬了咬牙,让侍从去外面放出黎寒光杀了姜榆罔的消息。
南天界想隔岸观火,姬少虞偏不让他们如意。他就不信,听到这个消息后,南天界还能置身事外。
如今天界动荡不安,烽烟四起,各方都在积极探听消息,姜榆罔遇害的事没两天就传遍八荒。黎寒光听到外面的传闻后,难得高看了姬少虞一眼。
他素来自怨自艾又窝囊伪善,没想到这次反击还有些样子。
黎寒光没有把魔界结界全部打开,而是只开放一条缝,以此操控魔界听他号令,不至于被狗咬了手。仇恨和屈辱是最好的催化剂,都不需要黎寒光鼓动,魔族见了天兵就如见了杀父仇人,在北方战场上势如破竹,给玄后和姬少虞带去不小的麻烦。
九黎族无疑是魔界主力,姬少虞打不过这群疯狗,那就扯神农氏进来。他倒要看看,在战场上遇到赤帝的人,九黎族还敢不敢动手。
北方战场正打得激烈,东方却是截然相反的平和。东天界与世无争惯了,并不是很买姬少虞这个晚辈的面子,他们和东皇太一相安无事上万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打。
反正姬少虞不在,东天界士兵出工不出力,摆摆样子就鸣金收兵。东方仙洲内的日子依然十分安然,羲九歌安静养伤,要不是胸口上的伤痕还在,她都不敢确定现在还在打仗。
羲九歌养了几天,等心口上的伤痊愈了,就对瑶姬说:“瑶姬,嫦娥仙子在哪里,有些事我想问问她。”
瑶姬迟疑:“可是黎寒光说不让你劳神……”
“他说了不算。”羲九歌说,“我已经听到外面的消息了,姜榆罔生死不明,他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既然我知道了就没法坐视不理。我们这里耽误一天,他的生命危险就要增加一分,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养伤?”
瑶姬张了张嘴,最终无话可说。若她贪生怕死,她也就不是羲九歌了,姜榆罔愿意冒着得罪五帝的风险通风报信,瑶姬愿意冒生命危险去魔界找黎寒光,不就是因为这份赤诚吗?
哪怕黎寒光在此,也会同意她的吧。
瑶姬轻轻叹了口气,说:“她在孤月岛上,我带你去。”
第124章 故时人
孤月岛。
嫦娥今日照例去花园里除草,几天前,一只狐狸说有位故人想请她帮个忙,嫦娥答应了。那位故人是谁嫦娥没见着,但她被带着又是上天又是下海,等回过神来,她就在这里了。
幸好这些年嫦娥独居月宫,性子早已变得随遇而安,她在这里散散步侍弄侍弄花草,日子和在月宫没什么区别。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兔,不知道这段时间玉兔独自待在宫里,会不会饿着。
嫦娥正弯腰修剪花草,忽然手中剪刀顿了顿。她直起身,回头,看到两位女子站在曲径尽头。
太阳神女羲九歌,当真是故人。
嫦娥将羲九歌、瑶姬请入屋内,倒上茶水:“神女见谅,我这屋里杂乱无章,让神女见笑了。”
羲九歌道:“仙子折煞。本就是我们失礼,贸然将仙子扯入这些是非中,我在此向仙子赔罪。”
嫦娥连忙避开:“神女不可。您是君,我是臣,哪敢当神女赔罪?”
事到如今,她们之间也无需掩饰了。羲九歌是帝俊的女儿,而嫦娥只是常羲国一个不起眼的小民,说是君臣也没错。羲九歌听闻,道:“仙子这是说什么话。如今太昊国已不复存在,我亦不过是戴罪之身,哪还有什么神女。”
嫦娥瞳孔放大,多少有些惊讶。哪怕帝俊不在了,但白帝还在,而且羲和的功德无人可以否认,羲九歌依然是毫无争议的太阳神女。这样身份尊贵、受尽宠爱的神女嫦娥见过很多,可是没有一个能像羲九歌这样,不避讳提及自己的家世,也能坦然地向别人道歉。
嫦娥看向羲九歌的侧脸,她比上次见气色苍白了很多,但这并不折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动人。嫦娥垂下睫毛,由衷说:“神女,您和小时候很不一样。”
排行第九的小神女活泼好动,不谙世事,而明净神女羲九歌沉静庄重,任谁见了都挑不出毛病。谁能想到,当年最闹腾的九神女长大后会变成这副模样。
但仔细想想,嫦娥又觉得羲九歌没有变,她的心依然是如此坦荡清澈,明亮干净,一如她的封号。
嫦娥提起了小时候,羲九歌停顿了很久,才终于问出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仙子,当年光死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嫦娥眼中不由露出怔然:“当年啊……”
当年,九日在汤谷入魔,一夜间十日并出,生灵涂炭。哪怕临渊山主以血画咒,依然无法压制魔柱。十日俱天赋异禀,发狂状态下连帝俊和羲和都奈何不得,帝俊一边寻找新的能镇压魔柱的办法,一边赐给羿彤弓素矰,命他去人间降妖除魔。
帝俊的命令很急,羿即刻就要出发,嫦娥只能辞别丈夫,独自守在家中,照应大小事务。她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羿走后她更是闭门谢客,清净度日,偶尔从村民的交谈中她才能听到羿的消息。
听说羿一路西行,走南闯北,足迹一直远到西方昆仑山脉,击杀了许多凶兽。还听说羿十分神勇,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将他称为大羿。他在旅途中留下不少传奇,结交各路英雄豪杰,比如以美貌闻名的洛水水神宓妃,便一路与他结伴同行,两人联手降妖除魔,留下许多佳话。
说书人绘声绘色讲着他的故事,嫦娥听着都觉得惊心动魄,可是,里面再也没有她的影子了。
从此之后,嫦娥更不爱出门了。直到某一天,羿忽然出现在家里。嫦娥又惊又喜,她以为丈夫终于结束冒险,他们又可以过回从前的宁静日子,然而,事实却和嫦娥的想象差距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