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深深吸了口气。这一世,她和她,都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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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绣将两人迎了进来,转过屏风,到了后堂,奉上茶来。
萧珩微微颔首,并未坐下,他负手站在窗前,秋光正好,此刻轩窗大敞,后院花坛里,几重菊花丛丛簇簇,宛若流金,开得生机勃勃。
清词不管他,她拉着怀绣坐下,问道:“姐姐是把前面打通了吗?我瞧着敞亮了许多。”
怀绣就笑了:“夫人心细。”
买下隔壁姚家的成衣铺子后,怀绣两口子索性将前面的铺子索性并在了一处,后院的院墙开了月洞门,把姚家原先的院落重新修葺了,将因家里远或无家可归住在绣庄的绣娘们搬了进去。原来绣庄的后院便只有怀绣一家子,厢房用来存货,方便了不少。
“大成哥呢?”
“他去给叶侍郎府上送炕屏去了。叶老夫人后日七十大寿,叶侍郎定了一座松鹤延年的炕屏。今日才得了,紧着送了去。”
清词才要问起志哥儿,便听着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唤道:“娘,娘,娘......”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门槛边出现了一个不到桌子腿高的小豆丁。
萧珩转头看了一眼,小豆丁脸蛋圆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和他对视,身上天蓝色的薄袄绣着红鲤和水波纹,活灵活现,浆洗得干干净净,看得出,他有一个利落细心的母亲。
此刻这小豆丁正抬起短短的小腿,费劲地想要迈过门槛。
怀绣快走几步抱起他来:“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小桃姐姐呢?”
小桃是怀绣新买的小丫鬟,玲珑坊近来生意越来越好,怀绣忙不过来,志哥儿大了也越来越皮,怀绣的公公婆婆远在青州,两口子商量着,买了一个小丫鬟照顾志哥儿。
“志哥儿,来姨姨这里。”清词也许久没见志哥儿了,还怪想念的。
志哥儿见过几次清词,但小孩儿忘性也大,他早忘记了清词长得是什么模样。然而漂亮姨姨冲他温柔笑着,他也不怕生,探出身子要到清词这边来。
“夫人仔细压着手,他如今怪沉的。”怀绣小心地把志哥儿放在清词怀里,志哥儿坐好后,抬头朝清词一笑,露出两粒小米牙:“姨姨。”
今天来绣庄是临时起意,清词手边也没准备适合小孩子的东西。
志哥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清词摸了摸他的头,有些遗憾:“姨姨今日忘记给志哥儿带好吃的好玩的呢。改天补上,啊?”
“夫人莫纵着他,往日里吃的用的,送了他多少,如今他什么也不缺。”
志哥儿懵懂的点点头,他其实听不懂清词在说什么,咿咿呀呀回了几个字,便转头指着萧珩呀呀地叫着。
“这是世子爷。”怀绣拍掉志哥儿的手。
“柿子,柿子.......”志哥儿更乐了。
萧珩面色清冷看了过来,怀绣有些紧张。
清词忍不住笑了:“无妨。世子爷大人大量,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
这一刻,她似也染了孩童的天真,忘了往日的拘束,笑得毫无顾忌,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嫣红的唇,眉眼弯弯,那落在怀中孩童脸上的目光如水温柔,秋风似也因此脉脉。
这场景如此温馨,萧珩忽然有些怔忡,母亲的话,似不无道理。
志哥儿对萧珩很感兴趣,挣扎着下了地,跌跌撞撞地走到萧珩面前,仰头看着萧珩,然后视线下移,落在萧珩腰间佩戴的双鱼佩上。
“鱼.....鱼......”志哥儿胖胖的手指指着双鱼佩,又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红鲤鱼。
萧珩低头,解下玉佩,俯身放在志哥儿的手上。
这玉佩有鸡卵大小,光泽莹润,一看便价值不菲,怀绣不敢接:“世子爷,使不得。”
“权当见面礼吧。”萧珩摸了把志哥儿的头,淡淡道。
怀绣看了眼清词,清词点点头。
“还不谢谢世子爷。”怀绣轻声嘱咐志哥儿。
“谢谢......柿子。”志哥儿学着大人模样,拱了拱胖胖的小手,憨态可掬。
“志哥儿.....志哥儿......”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看见了志哥儿,才松了口气,跑过来抱住志哥儿:“你的小腿怎么这么快!我给你拿水的功夫,你便跑来了这里。”
话音刚落,才发现屋里有人,女子容颜清丽,男子相貌俊逸,两人均是衣着华丽,看着便不是普通人家。
当着清词的面,怀绣不好说她,只是道:“小桃,带志哥儿去吃蛋羹吧,仔细点儿,别让他乱跑。”
小桃红着脸点点头,偷偷瞥了一眼萧珩,抱着志哥儿退了出去。
怀绣也无法,小桃这丫鬟心地单纯,也喜欢照顾孩子,就是年龄还小,有些粗枝大叶。
清词既然来了,怀绣便拿出账本,和清词说起这段时日绣庄的经营情况,又为难道:“那副瑞鹤图奴婢也有意透了风声,只是并未有绣娘接得上手,一时也并没有什么人要买。”
至于打探顾纭如今所在,因王府森严,并没有甚么结果。因有萧珩在旁,怀绣只是摇了摇头。
这其实是在清词的意料之中。
睿王府若是轻易被打听了消息,岂不如筛子一般,那睿王最终能否身登大宝确是值得怀疑。
怀绣心中疑惑,世子执掌锦衣卫,消息最是灵通,夫人为何舍近求远?只是这话却不是她该问的。
“时候不早了,回府吧。”萧珩打断了两人的喁喁私语。
清词抬头,不知不觉,已是暮色薄淡,日影西斜。
萧珩今日的耐心已是好得出奇。
“姐姐做得很好,若再有事,遣人送消息进府便好。”清词起身,“我还想了几个花样子,改日让知微送过来。”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清词掀起纱帘,朝怀绣挥手:“姐姐回吧。”
怀绣目送着定国公府的马车远去,心里一片熨帖,世子爷人看着冷淡,心里却是有夫人的。
小桃抱着志哥儿出来,站在怀绣身旁,问道:“姐姐,这便是咱们家姑爷,国公府的世子爷吗?真是好生模样,好个人品气度,咱们姑娘可真有福气呀。”
怀绣晒然一笑,小丫头懂得什么,老爷如今并无官职,在世人看来,这般寻常门第的姑娘竟然高嫁进国公府,足以值得羡慕。可是,姑娘的好处,他们又知道什么呢?
车上的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岁月久远,分离前,她与他亦曾有过的温柔时光里,是怎样的相处,在清词的记忆里已然模糊,而随着这重来一世,她对于往日的回忆,已只剩零碎的片段,许是上天也不允许她沉溺于过往,再虚度这一生罢。
或许,便是这样的相对无言?
只是今日人家陪了她一日,总要有所表示,于是清词主动开口:“今日多谢世子了。”
两人视线交汇,萧珩忽然觉出了一份隐隐约约的疏离,其实这种感觉自他此次归来就有,有所体会但很难描述,妻子依然是温柔的,嘘寒问暖,挑不出什么错处,但那双曾经总追随着自己的满是情意的眸子,如今看向他的时候,清澈如水,却波澜不惊。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片刻之后,萧珩面无情绪地道了句。
第十三章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回了定国公府。
夫妻二人先去给王氏请安,王氏问过,知道求得了符,很是欢喜,叮嘱他们按照长春道长的吩咐把符挂起来,就让两人回去了。
子嗣子嗣,小夫妻不时常相处,何来子嗣?
虽然秋天已没有夏日那么热了,可是走动了一天,清词还是觉得出了一身的薄汗,黏黏的很不舒服,是以一进了安澜院,她便迫不及待地吩咐知微与知宜备水沐浴。
待她沐浴出来,用长巾擦着滴着水珠的头发,萧珩抬脚进去了。
知宜呈上了一封烫金礼帖:“嘉阳公主府今日遣人送来的。”
清词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一张薄薄的花笺,纸色如霜,隐约透出合欢花的花纹,轻明似霞光乍破的颜色,绮丽里染着些许荼蘼的气息,又有隐约的芬芳隔着信纸透了出来,是嘉阳公主的风格。
嘉阳公主的字亦有风流气骨,不是寻常闺秀的簪花小楷,反而笔力峻激,如飘风回举,潇洒磊落。
清词的唇角勾起,若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接了这样一张信笺,如何能辜负美人恩呢?
自那日将嘉阳公主送回府后,公主府中再无消息。清词曾暗暗焦灼,公主醉心风月,那日相逢,对她而言,许是再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说不定已抛诸脑后,但她也不能贸然上门,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安国公府的赏菊宴,再在嘉阳公主面前刷一回印象了。
笺上寥寥几句,约她明日过府小聚。
清词因着此事长久悬着的心瞬间轻快下来,也忽然有了小儿女的心思。她让知宜翻出在闺中自制的松花笺,娇嫩养眼的松绿色很衬她此刻的心情。
清词坐在窗前,兴致勃勃地回帖,又一面琢磨着嘉阳公主于世家之间流传的爱好。
听说,嘉阳公主爱美人,爱名画,亦爱品鉴美食,还听说,嘉阳公主棋艺高超,得自先帝时期国手鲁先生亲传。清词虽觉得自己棋艺也不差,但自嫁入定国公府以来,便再未与人对弈过,难免手生。这两日,说不得要好生准备了,毕竟便是输了,也不能逊色太多呀。
萧珩沐浴出来时,清词正披散着半干的长发,在黄昏的柔光中,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皓腕如玉,提笔书写。她眉目舒然,显然心情愉悦。
萧珩忽然一阵气闷。
清词抬头时,却见萧珩已换了衣服,束发整齐,不由一怔:“这般晚了,您是要出去么?”
萧珩手扣着衣领的扣子:“子琛从北境归来,我与阿瑾约了为他接风。”
裴瑾现在金羽卫领着个副统领的缺儿,顾子琛是平阳大长公主的孙子,随萧珩一起去的北境,回来却比萧珩晚。三人私下里是至交好友,裴瑾与顾子琛都曾参加过萧珩与清词的婚宴,是以清词对两人不算陌生。
“好。”清词应得飞快,她甚至心里松了口气,其实两人在同一屋檐下无话可说,也甚是尴尬。
“许是很晚,不用等我。”
片刻后,他还是得了轻轻柔柔的一声“好。”
萧珩转身出了门。
萧珩一走,清词便吩咐知微拿起帖子,嘱她务必明日亲自送至嘉阳公主府。
或许也是因此,今日的晚饭便显得格外美味,尤其是如今到了秋风起,蟹脚肥的时节,晚上厨房除上了蟹子外,还精心烹制了一道蟹酿橙,橙子的清香与蟹子的鲜甜交织得恰到好处,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况且,萧珩不在,屋子里的气氛也没有那么拘谨。孟清词眯眼一笑,拉着知微和知宜坐下:“让小丫鬟烫热热的绍兴酒来,去采了菊花插瓶,咱们也学那一起子文人,东篱把酒黄昏后,今夜我们三人不分主仆,开怀畅饮。”
知微站着不动,清词纤细手指指着知微:“你不是素日最爱蟹子,怎么这一年竟是拘束了?”
知微自小跟随孟清词,对她有些龟毛的癖好和自命风雅的性子再熟悉不过,闻言毫无顾忌翻了个白眼,吐槽道:“酒是在樽里热着了,不过,以您的酒量,也不过一二杯也就醉了,比不得纭姑娘,算什么开怀畅饮呢。”
话一出口,知微自悔失言,怎么忽然就提到了纭姑娘呢。
“瞎说!”清词似是没听到那一句,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自信的,立时反驳道。
“好,好。”知微松了口气,无奈道。
醉了的人,通常都是以为自己没醉,而没什么酒量的人,又通常没什么自知之明。
知宜性子沉静,只是捂着嘴站在一旁偷笑,这时才细声细气道:“世子回来见了不好,成什么样子呢。”
清词皱眉,旋即又笑:“都说了不必等他了,他若是吃了酒,必是歇在前院书房的。”
也是,知宜想了想,也确是如此,展颜道:“我去采菊花插瓶吧,小丫鬟毛手毛脚,再说怎能合夫人的心意?”说着扭身出门。
清词在她身后喊:“摘几朵干净的白菊,放入酒中一起烫着。”如此,菊花的香味浸入酒中,芳香中微含苦涩,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