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润不禁去想,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回溯,他想回到什么时候?
回到尚在襁褓,沈家还没出事的时候?
回到进入皇上潜邸,辅佐皇上,谋取伺机而动的报仇时机时?
还是回到救驾的时候,哪怕断了手脚,也要保住这双眼睛,这样就可以看到她有没有哭?可以看到她是不是笑的开心……
沈润忽然意识到,他的心是驳杂的。他心里惦记的,并不仅仅只有胡珊兰。甚至是排起来,胡珊兰永远都不是最紧要的。
但是郑蔚的心里,只有胡珊兰。
他为了胡珊兰可以不要命,可以不要曾经心心念念的前程。沈润的心忽然就乱了,他忙岔开心思问道:
“南怀王府的事,你们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没关系,有我拖延着就好。”
“郑六郎,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一直不成亲,旁人就不怀疑?”
“流年不利,八字不合,总能找到借口。”
沈润心思一动:
“若胡珊兰成亲了呢?”
郑蔚回头看向沈润,慢慢道:
“那我仍旧是她的未婚夫,我会守着婚约,一直守下去。”
沈润觉着,他比不上郑蔚。
“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昴城,你会升迁,也会调走,都有可能。”
“没关系,如果她需要我,那我就辞官留下。如果不需要,我就离开。”
沈润忽然没了话,郑蔚看着满天星斗:
“沈二郎,不要想那么多。能叫她舒心的人,才是适合她的人。天长日久,她又是个心软的人。”
“你这是将她托付给我了?”
“上次不就同你说了?怎么,你当我是试探?”
郑蔚笑了笑,沈润不明白,郑蔚为什么这时候还能笑出来。他是真的变了。
正坐着,屋里忽然传出胡瑜兰的声音,不知是做梦还是醒了,呜咽的哭声,叫着沈潇。沈润的心又沉下去。
天亮的时候,湉湉醒了,木屋周边又有了孩子的欢笑,胡瑜兰也淡笑着坐在饭桌旁,丝毫瞧不出昨夜哭的样子。沈润与郑蔚也进屋吃饭,胡瑜兰看着沈润进来尚神色如常,但郑蔚进来后,她笑容忽然僵住了,指过去:
“你是谁?”
屋里人一下都静住了,胡珊兰在她身边,正要解释,胡瑜兰忽的站起来,柳眉倒竖:
“好你个郑六郎!你竟然还敢来?”
胡珊兰怔住了,这是又清醒了,认出郑蔚来了。
“二姐,他……”
“你闭嘴!就你心肠软!这种人还理会做什么?不大卸八块报大仇!也得避如蛇蝎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她一指头戳在胡珊兰头上:
“你又不是个精明的!就不怕再被他算计一场?”
“好好好,我记下了,二姐快坐下。”
胡珊兰怕她气的动了胎气,忙安抚她坐下,又给郑蔚递眼色,胡瑜兰立刻又扯着她道:
“你看他做什么?”
“没有,二姐你看错了,我没有,我看沈二哥呢。”
胡瑜兰偏头想了一下:
“沈润好,老实靠谱,本事也不小,最紧要的,是心里也有你。”
这下除了郑蔚,沈润与胡珊兰都脸色难看起来,胡珊兰忙道:
“二姐又浑说。”
“我可没浑说,他们兄弟说话,我都听见了。你姐夫也问过我,我觉着挺好,你觉着呢?”
“二姐快吃饭吧,孩子饿了,湉湉也饿了。”
冬儿忙拉了拉湉湉的手,湉湉立刻道:
“阿娘!饿!”
还不到两岁的孩子,奶甜的声儿让胡珊兰松了口气。胡瑜兰立刻就去照顾湉湉了,但眉开眼笑给湉湉嫁了一筷子菜,便又道:
“这个竹笋呀,是你阿爹一大早天不亮去挖的,阿娘最喜欢吃了,嫩嫩的,你也吃,慢慢嚼。”
胡珊兰叹了口气,这是又糊涂了。
等吃过早饭,胡瑜兰又神情恹恹的坐在窗口,冬儿带湉湉去树林玩儿,胡珊兰与沈润郑蔚坐在屋外,想起胡瑜兰这样,就与沈润道:
“沈二哥,我二姐这样,如今怕是不好离开。不如暂且还将她留在这儿,也算稳妥。”
沈润想了想:
“好,我安排几个人保护大嫂。”
想到他说的人手,胡珊兰欲言又止,郑蔚瞧着,便问沈润:
“你呢?你预备去吧?下一步要怎么办?”
“我还照着老计划,寻我师父和师兄去,眼下就是不能明着报仇,也不能让他们痛快了。”
郑蔚就想着那封信,沈潇死状之惨烈,以沈润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
胡珊兰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郑蔚,郑蔚却还在同沈润说话:
“余家行事偏颇,哪怕老公爷死了,那位小公爷行事却越发出格,不如设个局,让他自取灭亡。”
沈润想了想:
“有皇上的亲姑母在,只怕不好说。”
“皇家最重脸面,不管是余家做事太甚让皇上不得不抛弃,或者这位大长公主……”
郑蔚悄悄看一眼胡珊兰,却正好与她对上目光,二人立刻移开,郑蔚声音低了些:
“那位余家姑娘,不是据说养了许多面首?闻圣大长公主出身皇族,言行举止本该最得体,对女儿的教养也该严格,但看着这样,只怕为母也未必就端正。”
沈润脸上没有丝毫意外,郑蔚猜测他们应当是有消息的,果然沈润道:
“你说的也对,报仇未必要直给。”
第五十六章
两人坐在屋外就这么一言一语的商量起来, 丝毫不避胡珊兰,胡珊兰也听不太明白,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两人都说的隐晦。
一直到快要午时, 有个小丫头上来, 帮着冬儿做饭, 胡珊兰也去了,几人早早吃了饭,胡珊兰又和胡瑜兰说了会儿话, 就同郑蔚离开了。
郑蔚休沐一日,告了一日的假,今天就得回去了。
马车上只有两人,胡珊兰摇摇晃晃的想着心事, 郑蔚一路上也没说话,只偶尔给她递个水壶。回到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白姮就在巷子等着他们,一见胡珊兰就把人迎回去, 显然是很多话要问的。
她到底还是担心胡瑜兰。
母女说了半夜的话,白姮去睡了之后,胡珊兰躺在黑漆漆静悄悄的夜里, 又睡不着了。
她翻来覆去,想到胡瑜兰就心疼, 想起沈润离开时独自一人的背影, 也是格外的萧瑟, 甚至也想到了从未谋面的姐夫。
她到底还是坐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去, 可胸口那股郁气怎么都舒展不下。她换衣裳起来,又怕坐在院子里叫人瞧见担心,就悄悄往隔壁院子去了。
等去了空荡荡的沈润的院子,独自坐了,那股郁气却越发的叫人闷了。
她深深的吸气,一下又一下,就是觉着心酸。眼泪才掉出来,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谁。”
她扭头,就有光照在脸上。郑蔚提着明瓦风灯进来,看到她红红的眼睛:
“就这么心疼他?”
胡珊兰别过脸没说话,但还在深深的吸气。
郑蔚将灯放到石桌上,择了他对面的凳子也坐了,看着她。胡珊兰这会儿不好哭了,不甚在意的抹了眼泪:
“大人怎的这时候还没歇着?”
“想着你就要睡不着,果然半夜出来了。”
郑蔚对她很上心,胡珊兰垂眼,好半晌道:
“大人……”
“胡珊兰。”
郑蔚截断她的话,胡珊兰就停下了。
“婚约的事,你不要有负担。”
“我没有负担。”
胡珊兰确实不担心,哪怕知道还有个南怀王虎视眈眈,但知道有郑蔚管着,他就不会丢下,她就莫名的安心。郑蔚笑了笑:
“那就好。”
胡珊兰抿着嘴唇良久,终究还是道:
“或许是我没良心。”
“你做的很好。换做是我,一定不比你。”
这花言巧语的,比从前也不逊色。胡珊兰淡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