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有一个美好而安宁的夜晚。喝了肉桂苹果热红酒,看了小猫在新家的照片(那位日本外交官的太太从美国寄来的),关上灯裹在棉被里相拥听雨。
雨声还是那么激烈,窗台上香薰蜡烛久燃未剪,光线跟着雨声一起明暗跳动,好像舞者在光中不断旋过,留下忽闪忽闪的影。
他身上散发着她沐浴液的香味,他穿着她夏天故意买大三号的T恤,这让她觉得满足。有回报的时候,人往往不觉得苦。譬如寒窗再苦,一朝折桂,也就不算什么了。他完整而安然无恙,就是她的成果。
“阿娴,两个月前你留下信独自去机场的时候,一定不免和十年前那次偷偷离去做对比吧?心里想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又很低,“我猜你十六岁半的时候在飞机上没有哭过,而这一次有哭。”
她的眼睫毛像夏夜的羽毛扇,缓缓扇动了一下,笑了笑:“相比于‘你爱我’,我早就习惯于‘你不爱我’,所以没有很难受。哭是哭了,但更像是看了一部悲情电影。”
他用力倾压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又仰躺回去,望着白色天花板滚动喉结。
她因他一压一放,只觉得分外松快,懒懒打了个呵欠,微笑着说:“还好不是很切痛,我应该庆幸和保持。”
“你不再愿意信任我。”
她半支起身子,扑到他面前,安慰道:“不是不信任你,是不信任命运。想来它不会到此为止放过我的。所以我们的故事演到这里没有遗憾就很好,再演下去,到天崩地坍会受不了。”
他对命运已不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只是听到这里不免难过,更知道辩解反而会助了她的固执,便于耳边温存道:“那我还是先回酒店。”
“为什么?”
“你不想我在这里,是不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翻身下床,走向浴室。她忙靸了鞋,“磕托磕托”跟到浴室边,敲了敲门,“明天再走罢,现在开车太危险。”
门陡然拉开,他已经是西装革履穿戴齐整了,面目沉沉望着她,“现在走比较好,这个地方在闹市,雨停了反而麻烦。”
她拉住他的手腕摇头。
“一点雨而已,你不肯留沉先生让他走了,我未必不如他勇敢。”他抬起手腕,挣脱了她,往门边去换鞋。
“那个时候雨没有现在这样大啊!”她蹙了眉,急切问:“现在的雨势和挂八号有什么区别?”说着快步走到门边,用后背死死挡住门锁。
“我是哥哥,不是儿子,你没有必要这样保护我。”他俯身严肃地看着她,瞳孔左右微移,“我并不感激你保护我,反而怪你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让我成为懦夫。”
她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你在说什么啊?我……现在开车很危险。”
“我不愿意你来保护我,不愿意你挡在我的面前。”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虞姬和贵妃的牺牲都是没有用的,最终也没有救了她们的爱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转身再次打量这个房间,片刻后面对她小声说:“阿娴,让我走罢。”
“你明明好端端在这里,怎么能说我没有用?”她知道眼眶中蓄着泪,然而即使坚持不眨眼,泪珠依然掉落,“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怪我,否则我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什么是你所谓的意义,难道就只是让我活着吗?”他的神色因绝望而带着一点冰冷,“阿娴,十年前你替我做出选择,我并不感谢你,因为它带给我的痛苦比死掉要难受千百倍。现在我选择回酒店,你让开。”
“不让!”她大声说完,盯着他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广播说了一百遍不可以出行,我不会因为赌气就让开的!”
他伸手将她从腋下一举。离地的瞬间,慌得她立时用四肢紧紧贴抱住他,呜咽哭着:“不要!哥哥不要!”
他无奈地笑了笑,抱着她走到沙发处坐下,将床上的一条薄毯扯来裹住了只穿着一条薄睡裙的她。
她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脖颈,犹在紧张和害怕,瑟瑟地缩在那里。刚刚那番话,他是有意来“不破不立”的,然而见妹妹这样,他到底心疼,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安哄道:“睡觉去好不好?”
“不要,你趁我睡着了会走。”
“哥哥答应你雨势小了再走,说话算话。”
“那你也不可以怪我。”她的声音有哭腔,在他怀中不安分的左摇右扭。
“……和哥哥结婚,之前的事就不怪你了,好不好?”他猛然在她温软的脸颊上亲了两口。
她偏过脸去远离了他,在烛光中显得湿漉漉,考虑了片刻,望着窗外的雨,极小声说:“不要。”
“那这样,你答不答应明天陪我去见见师父?上次我去探望他,他不肯见我,说除非我带你来。”他仰面隐隐含笑看着她。
“他老人家可不一定帮你。”她回过脸来,轻轻在他鼻尖一啄,微笑道:“好啊,我答应,那你现在不可以走了!”
见她一脸安心和得意,他实在忍俊不禁,只觉妹妹还如幼年时天真可爱,一侧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与她耳鬓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