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曜收起钥匙,推开门进到屋内,没有人迎接他的归来,他也早就习惯这个冷清、无人情味的家。
他已经不止一次质疑这堆徒有房子外型的水泥块,真的有资格被称作为家?
打从那位曾经被他叫作父亲的男人离开后,「家」这个词对他来说便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他跑上楼,丢下书包,扑倒在柔软的棉被上,成绩带来的压力令他身心俱疲,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管。才刚闔眼,楼下便传来高亢的叫喊。
「阴曜,下来吃晚餐。」
他故意不理会母亲的呼喊,整个人躲进被窝中,彷彿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把外界扰人的一切都阻隔开来。但这样真的好吗?无视母亲的叫喊,母亲为了抚养他没日没夜的工作,奉献几乎所有的时间,只为给他好的成长环境,他不应该做出任何会使她伤心的举动,他不能如此不孝。
想到这里,阴曜断然下床,走进厨房的时候,母亲已经坐在餐桌前。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鸡肉盖饭。」
瞥了鸡肉盖饭一眼,要是平时的他早就立刻狼吞虎嚥,但此时此刻,他一点食慾也没有,他知道母亲等会一定会问有关于开学考成绩的事情。过去还在国中时,他总是名列前茅,全校的名次从来没有掉出前三名,如今上高中的第一次开学考班上的排名却只有第四,母亲铁定会很失望。
「怎么了?不想吃?」母亲很快就注意到他的异状。
他赶紧塞进一块鸡肉到嘴里,佯装吃得津津有味,却觉得味如嚼蜡,几乎难以下嚥。
「这家的菜真的很好吃,多吃点。」母亲笑脸盈盈,然后说出阴曜最不想听见的问题:「开学考的成绩如何?」
他差点被鸡肉噎到,咳了几声后说:「九十二分……」
「别告诉我分数,名次多少?」
「第……四……」
啪!
他因母亲强劲的巴掌摔下椅子,吃到一半的盖饭也因此翻倒在地。他瞪大眼,忍住泪水。
「你考的是什么成绩!我努力工作可不是要让你混完高中三年,你到底还有没有自觉?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要为将来好好打算,要是第一次的段考无法维持国中时的水准,我会马上替你找补习班,」母亲激动到站起来,手指着阴曜。「不要再让我失望,你的父亲──」
「那又不是我的错!」阴曜捶了一下地板,第一次,他忍无可忍地顶嘴。「明明都是因为你,爸爸才会离开,是你逼走了他!」
母亲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她抓住阴曜的手臂,声音颤抖。「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只是希望你好好读书,当个有出息的──」
「够了!那个男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很清楚这一点!」他甩开母亲的手,不顾沾到盖饭的衣服便衝出家门。
隐忍十几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忤逆母亲的一天,儘管知道这不是一个乖孩子应该有的表现,他却不由得感到一阵痛快,脑中甚至蹦出一个念头:要是早点这么做就好了。
他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身无分文,也不晓得自己能去哪里,然而他的内心却无比舒畅,什么母亲,什么成绩,什么排名,他为什么非得为了这些狗屁事而让自己抑鬱寡欢?他受够了!
拋下心中顾忌的所有事情后,他漫无目的地乱逛,沿途欣赏玻璃橱窗内不曾留意过商品,同时刻意避开卖食物的店家。早知道就再多吃几口盖饭,他按着咕嚕叫的肚子。
前方有一群穿着和他相同款式制服的学生有说有笑地走进一家店,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阴曜的内心涌出满满的欣羡之情,他停下脚步,在路边仰望被太阳烧灼的天空。
好美。
突然间,他完全不明白自己过去在课业上所做出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放弃掉人生中许多有趣美好的事物,就只是为了讨好母亲,但母亲根本就不在乎他,那他又何必在意她的期盼?
阴曜再次迈开步伐,经过一家新开的咖啡厅时又停下。
柔和的歌声穿透玻璃,渗入他的心中,他很喜欢这首歌,忍不住开始跟着哼唱,透过玻璃窗他看见刚才那群学生在里头欢笑谈天,他猜想他们正在聊些什么话题,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与现在的年轻人脱节。
他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在流行些什么、喜欢些什么。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站在门前面的他反射性退后一步。
「阴曜?」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有些纳闷地望着眼前这位绑着马尾的年轻女子,她就像是母亲的年轻版本。
「你是阴曜吧?好久不见。」
一张模糊的面容从他的脑中浮现,他迟疑地说:「阿姨?」
「想起来啦,毕竟也好几年不见,大姊──你妈还过得好吗?」
他看着小自己母亲十二岁的阿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母亲身体很健康,但心理方面……就连他这个高中生也感觉得出来不正常。
「不太乐观是吧?」阿姨叹口气,接着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锁定在他的脸上。「你逃家了?」
阴曜不自觉双眼微瞠,退后半步。
「放心,我不会跟你妈讲的,看你的样子一定是跟她吵架后跑出来的,对吧?」
从大人嘴里吐出的话绝对不能相信,因为他们总是能笑着说出反话。他又退后一步,盘算着要不要转身就跑。
「不要露出这么明显的敌意,你的衣服沾到酱汁,还黏着白饭,很显然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她拍拍他的肩膀。「进来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一听到有食物可以吃,他对阿姨的戒心瞬间降低大半,没多作犹豫,他跟了进去,反正回去之后绝对免不了一顿责骂,倒不如现在好好享受。
门口旁边的立牌上标着斗大的字体──消愁咖啡馆,这五个字擦过他的视野,他不禁心想:要是进了咖啡厅真能消除一切忧愁,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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