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往日的温驯,今天她说话格外不留情面,几乎是句句扎心,实在是这段时间太过煎熬,她想独善其身,可所有人都要从她身上撕下一点好处,随时随地想把她往火上炙烤,她是真的怕了。
姜思韵骄傲一辈子,临老了被女儿戳穿她生活的真相,她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但又没法发作,因为许愿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她无力反驳。
仰人鼻息的日子,只是眼前看着好,她最近夜不能寐,何尝不是日日体会到这句话的痛苦?
“愿愿,你不要恨妈妈。”她抹着眼泪,知道这次是真的为难女儿,伤透她的心了。
最后一次帮忙,然后就打算断了母女之情,是这样吗?
“你是不想要妈妈了吗?”
许愿平静看一眼哭得伤心的她妈,想到里头躺着的爸爸,想到支离破碎的家庭、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青年、支离破碎的亲情,她竟麻木到哭不出来。
这样破碎的她,是被谁治愈着?
是他吧。
不然双手空空的她,还剩下什么呢?
“我爸都这样了,我只剩下你,怎么会不要你?”她最后还是心软,“你想见我,还是能见的,只是武家,我不方便再去了。”
风吹来,她仰望天空,任惆怅随风去,“我跟着你,你从不问我愿不愿意,就带着我去了林家、武家,其实我最想念的,还是你和我爸给我的那个家。”
“我怪你自私,其实这世上,谁不自私呢?”
“每次看到你和现任丈夫那么幸福。”母女俩目光交汇,她流露出哀伤,“其实我,还是很伤心。”
姜思韵泣不成声。
请了两天假,许愿回去上班,这段时期工作进展不大,总监对她本就不满意,她私生活又三两天头出状况,把她叫到办公室,冲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许愿什么都没解释,对领导的各种明着暗着在部门边缘化她的操作,一一接受,很快电视台内部小范围都传开了,原来的网红记者许愿,进了新部门以后工作不力三番几次被领导批,传闻被许愿的前领导听到,找她谈话,问她要不要回记者部干回老本行,许愿却拒绝了。
好姐妹齐晓暮替她叫屈:“愿姐,我都替你生气,瞧瞧他们背后编排的,你明明不是没有工作能力,之前反而是工作能力过于强,招人嫉恨。”
“没有合适的土壤,再饱满的种子都结不出好果子。”
“我早就说了,娱乐频道不适合你,你就应该回记者部。”齐晓暮有点看不懂她,“可是领导要你回来,你怎么拒绝了呢?多好的翻身机会啊。”
许愿并不遗憾:“眼下,我有比翻身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齐晓暮显然误会了:“也对哦,比起工作,还是谈恋爱最重要了,愿姐我悄悄告诉你,你跟傅主播谈恋爱,那些女同事在背后嫉妒死了,他们就是眼红你才会成天说你坏话,你别理那些流言,那些小人无能狂怒呢。”
听到齐晓暮百般维护她,许愿很感动,不过没搭腔。
流言就是这样,今天她是主角,到了明天,主角又成了别人,她永远不可能为了活成别人心里的模样,而内耗自己。
在这方面,傅清泽跟她有相似的价值观,他活得很潇洒,从不拘束自己,所以可以白天做眉目严肃的新闻主播,休息日也会泡在朋友的趴里,享受惬意人生。
十天后,恰是周六,许愿精心打扮下楼,傅清泽已经等在楼下。
他眼中掠过惊艳表情,掠过她的v字形针织衫,见平时朴素的她难得身上有了首饰,长发柔顺垂下,戴了耳环,白皙天鹅颈上挂着一条极细的金链,吊坠垂入衫内,她弯腰捡耳机时,吊坠露出来,是个小巧精致的白玉观音。
“链子很漂亮。”他夸奖,这才想起来谈了一段时间了,平时送花送小礼物,却忘送她一件像样的首饰,心里懊恼。
许愿弯起唇角,腼腆说谢谢。
她目视前方,将手悄然放在了胸前,细细抚摸观音像的纹理。
这还是夏天去寺庙里烧香,两人在庙里溜达,林季延挑中为她买下的,玉质细腻,通体冰凉,很适合夏天佩戴,当然价格也不菲。她平时简洁惯了,不爱戴累赘物件,为了劝说她戴上,他说心诚则灵,菩萨在人间,会听得见她的疾苦,令她心想事成。
他明明是个唯物主义者,却为了她,笃信有神。
因为世上的难事千种万种,而她碰上的,恰恰是他无法为她解决,于是只能求助神灵,希望有神迹出现。
许愿今天特地将这块玉菩萨揣在了胸前,其实并不真的相信有神迹发生,只是在这特别的一天,假装他就在她身边,她并不是一人孤勇。
傅清泽大伯母的生日宴是在晚上,本来是要在外面订酒席的,但是她大伯母不久前在外面吃坏了肚子得了肠胃炎,傅正东爱妻心切,便取消了包厢,打算亲自下厨为太太烧一桌。
这倒是给了许愿可乘之机。
晚上不仅有傅清泽一家,还有他姑姑一家三口,两人到时,姑姑一家也到了,姑姑的儿子也带上了女朋友,许愿松了口气。
这样她的到来就显得不会太突兀刻意。
进门后,傅正东和太太出厨房迎接,大概对于她的到来早有心理准备,客气又不失热情,许愿牵着傅正东的手站在长辈面前,乖巧又嘴甜,甜美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但傅正东并不是毫无破绽的。
当傅清泽拉着她在沙发坐下,并跟姑姑介绍许愿身份时,她的余光瞄到,傅正东回头朝她投来深沉一眼。
笑容尽数敛去,视线阴沉,那一眼更是恐惧戒备兼有,哪有半点长辈的热情慈祥。
他果然比她还紧张,许愿心想,她反而放轻松了,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她阴魂不散地时不时出现,傅正东迟早会被内心的恐惧百般折磨,夜夜活在不安里。
但愿有一天他会想通,能去自首吧。
傅清泽表弟的女朋友个子高挑,模样却高冷,只是初始打了个招呼后,就只管自己低头打游戏,不愿搭理人,这倒省了许愿的麻烦了,能少应付一个是一个,她乐得清静。
傅清泽和他表弟有段日子没见了,挺聊得来,男人的话题不外那些,两人在聊昨晚的那场欧洲俱乐部联赛。
坐在一旁的许愿和傅妈妈寒暄完,借口上洗手间,不动声色把傅家打量了遍。
120平左右三室一厅的房子,客厅狭小,厕所正对出去是个面积不大的儿童房,应该是孙女的,另外两间大点的是卧室,应该住着傅正东夫妻,和他儿子夫妻,来时路上听傅清泽说,傅正东儿媳怀了二胎,家里再添一个的话,这家就有点拥挤了。
“我大伯已经在看房子了,准备让我哥以后自立门户。”
她从洗手间出来,垂眸猜想傅正东,或许真的如她和林季延预料,从某个渠道,又搞到了一笔钱。
这世上没有不会走漏的风声,双重压力之下,他才会那么不安吧?
琢磨着重新坐下,就见傅正东那只有五六岁的小孙女见大人们都忙,抱着洋娃娃有些拘谨地靠在了表弟女友旁边,不过那女孩对她爱答不理,小朋友有些失望,许愿自己有弟弟妹妹,对儿童心理了解一些,朝她挤眉弄眼招手,扎着两个可爱辫子的小朋友便漾着笑脸主动挤过来了。
“你叫什么呀?”许愿用稍幼稚但小朋友们喜欢的腔调问。
“我叫瑶瑶。”
“阿姨你叫什么呀?”
“我叫愿愿呀,瑶瑶你可以叫我愿愿姐姐。”
“可不带这样的。”傅清泽听到了不乐意,“瑶瑶叫我叔叔,你倒成她姐姐了,你这不是占我便宜。”
许愿娇笑:“谁让你这叔叔长得老成,是吧,瑶瑶?”
瑶瑶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小朋友爱笑,跟着许愿一起捂嘴乐。
表弟女友是个不省心的,想喝橙汁却不走心,伸手去捞杯子,眼睛却粘在手机屏幕上,结果手没拿稳,杯子一歪,半杯橙汁泼出来,她自己没怎么被溅着,她身旁的许愿遭了殃,裙子鞋子被溅了一块。
“没事没事。”对方道歉,许愿也没脾气,婉拒了傅清泽陪着的请求,自己站起来去卫生间清洗。
瑶瑶屁颠屁颠,小尾巴似的跟在漂亮姐姐身后。
许愿洗完,其实不太想出去面对那些不熟悉的傅家人,更愿意跟小朋友呆在一起,瞥了眼小朋友布置得梦幻的房间,弯腰问她:“姐姐觉得你房间好漂亮哦,像公主的城堡,我可以进去参观下吗?”
瑶瑶小朋友嘴角两颗可爱梨涡,扬着大大的笑脸说:“可以呀。”
作者有话说:
后台被我搞乱了,今天新章节内容还是在53章,买过可以不用买,52章是原来旧的53章内容,emo了,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
第54章
瑶瑶的房间确实梦幻, 至少童年时期的许愿很想拥有,可因为那时家庭条件一般,父母买了房以后就没有多余经费装修, 一切都是能省就省。
后来去了林家,林培德用了心思, 房间布置得很少女,她也在那个房间安然度过了少女时期。
不过始终在心里,那不是自己的家,时常会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
后来果然她还是搬走了。
许愿坐在瑶瑶搬来的小板凳上, 看着被家人百般疼爱的小姑娘, 正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着把自己的宝贝搬出来给她看, 心里一阵恍惚,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类似酸涩的感觉。
颠沛了整个青春之后, 她坐在了造成她家庭苦难的元凶家里, 羡慕着他孙女幸福无忧的童年。
她嘴角往上轻轻一勾,深感命运的讽刺。
厨房还在准备晚饭,瑶瑶大概觉得无聊,拉着许愿坐到她的粉色小书桌,邀请说:“愿愿姐姐,我们来做小手工”
“好啊, 姐姐不太会, 你要做小老师教我哦。”
“好哒,我最会做手工了。”
“做小手工需要些什么?”
“要好多好多东西。”瑶瑶神情带有儿童特有的夸张烂漫, 将自己彩色的百宝盒推到许愿面前,炫耀似的说, “可是我全有。”
她打开盒子, 果然里面琳琅满目都是小朋友钟爱的小物件, 她一样一样摆出来,如数家珍。
“要剪刀呀,贝壳呀,星星,哦,还有最重要的毛根……”
瑶瑶亮出家当,却没有得到许愿及时的回应,因为此时此刻的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小盒子角落里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灵魂已出窍。
她没法形容这种感觉。
如同走了很多年深渊迷谷,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被黑暗掩埋着,谁知道,就在这一时刻,她无意中窥见了天光。
胸口的玉质观音贴着皮肤,在发烫。
许愿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会被幸运眷顾。
过了几秒,许愿的魂魄终于归位,她的视线仍旧死死落在那里,克制着一把将它们抢过来揣在心口的冲动,颤抖着拿起瑶瑶的儿童剪刀,抽过一张彩纸,不管此刻笑得多难看,还是牵动肌肉做了个欣喜的表情:“那我们来做什么呢?”
“我想盖个小房子。”
“好,那快点动手吧。”
瑶瑶画了一朵小花,让许愿剪下来作为花园的点缀,她慢悠悠地沿着线剪,脑子却在告诉高速运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这是十年来她离真相大白最接近的一天。
绝无仅有的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犯错哪怕一小步。
手掌心微微出汗,她初步想好对策正要张口,门口那边突然传来动静,扭头看去,心脏“咚”一下猛跳。
是傅正东。
“瑶瑶在跟阿姨做什么呢?”
他好像午夜敲门的夜煞,长着人脸,其实是个索命恶鬼,此刻他就顶着一张伪善的笑脸,看似笑得随意,其实视线的关注点一直在许愿身上,隐隐透露着戒备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