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闪烁,模糊视线中所映出的鐘,静静不动。
眨眨那蜜色的眼瞳,担心只是看错。「呼啊……」南ことり用手背轻轻搓揉眼睛,缓和做精细工造成的视觉疲累。
再度查看──指针交错,明明白白停留在衣服做最后加工前的漂亮大v字型──10点10分。
「该上发条了。」她嘀咕了几下。
明早有重要客人要取衣,晚点再调也没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ことり继续低头赶工。
停歇手头来回穿梭的针线。在左手绕个圈并控制线的长短,收紧。在内侧打了个不甚显眼的结。
总算告一个段落,剩下烫整明天在做也来得及。揉捏痠疼的肩颈,绕转头部、左右摆动身体发出骨头错位的清脆声响。
短暂休息,顺便观看被忽略许久──家里那台好些年、没时间汰换的老旧黑白电视,正在转播第30回红白歌合战出场名单。
「今年百合小姐果然也有参赛呢」
节目结束,中途广告报时──11点。下个节目开始,主持人还在说话,突然画面转换成黑白雪花,发出刺耳噪音。
又坏……到「拍打电器疗法」出场的时刻了。思考跟着动作同时进行,捲起袖子正要起身,ことり手一撑地。
等等──自律心阻止了行动。
脑内活动转念一想──目前观看意愿不是很高,说不定打下去真的一命呜呼了……种种机会成本考量下,ことり决定暂时放弃拍打治疗。
「在新年促销前,一月半也好,请再多活一阵子吧……」
默默祈祷。抬起遥控器,嗶地关掉眼前那扰人的片片雪花。
安静下来的室内,环形灯管碰到蚊虫,滋──忽明忽暗闪烁几个光点,室内暗了一秒,不一会儿小小的客厅再度恢復光亮。
听见外头下着的点点细雨,有逐渐转大趋势──窗外天色似乎更加昏暗了。
挪动身子抓住窗缘,推动──关小一点窗户。
过几天下来冷气团,说不定会下雪。靠近窗边,擦拭不时被进来的风吹到脸上的雨,看着漆黑的天,她想。
离开一下被炉,手脚便开始发凉。ことり搓着手赶紧回到暖炉桌,拉紧身上外套、顺手剥了桌上一颗还有些绿的柑橘。
发呆望着墙──昭和54年11月底──墙上的日历又要撕下一张,岁月如梭很快要12月了。
「妈妈……好久没有写信给她了」
母亲大概在老家书桌前认真备课吧?
想像母亲温柔的背影,不自觉眼眶隐隐热了起来。抹了抹眼眶溢出液体,造成脸上留下微微水痕。
掐指一算,上次写信还是月初的事情,该寄下一封了。
从柜子拿了张信纸与信封,用笔抵住脸颊一会儿,开始在上头书写。
室内很安静,几乎没有多馀的杂音,耳边只传来外头滴滴答答的雨跟动笔扫过纸面的沙沙声响。
不知不觉,温暖的暖炉桌与工作完成的疲累交互作用下,让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半闔上了眼、不时上下点头──有一片白色的光圈从四周开始往中心收束……直到一片全白。
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
好像要完成什么。想不起来,只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待办事项。
一股思绪,縈绕心头挥之不去。眼睛却很沉张不开,让她感到无力。
此时,脑中逐渐有个方形的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张空白信纸。
「不行!」
大叫一声,ことり双手撑起身体离开桌面,身上外套也落了地。
睡得迷糊、还没全醒、眼睛无法完全睁开,半瞇着眼摸索地上的外套重新披上。
深深皱着眉头,待一阵子才能勉强睁开那蜂蜜色的眼眸查看四周。
没想到,打了瞌睡就是一整晚,暖炉桌真是罪恶──暗中庆幸被想要写信的思绪提醒才从梦中惊醒。
「现在几点了……」
随手摸了下遥控器,打开昨晚还是片片雪花的电视──能看了,中途广告报时……七点。
离客人拜访的时间,还早。
ことり摸了摸桌上信纸,仔细一看──早就完成,只是署名的地方歪歪斜斜地写着名字。
重新在信纸上做了点加工,对折再对折一共四折塞入信封。
清晨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灰白色的天空雾濛濛的。
好冷、好冷。寒风贯穿身体,ことり紧拉住外套往街角邮筒,歪歪斜斜地前进,她抱着早点结束、早点回家的心情……却不如所愿。
背对着ことり,入眼披散漂亮的海蓝色发──邮差身穿烫得整齐几乎毫无皱褶的蓝灰色西服。
一丝不苟──ことり基于职业病针对衣着评价,也建构起眼前人的形象。
邮差蹲在邮筒前收信,抱起一叠邮筒信件转过身,顺便往上推了推遮住视线的帽沿,移除阴影露出的便是那清秀的五官。
「明明有标示,怎么还是有人放错……」
很美的人,但是好可怕……ことり理解出的第一印象,邮差理着手上信件,板着脸孔不时散发严厉气息喃喃自语。
「嗯……要寄信?」
正当ことり在心中说着诸君自便打算改天寄信,转身回家时,邮差似乎注意到她的踟躕不前,立即出声拦下。
「……嗯」
不好意思直接离去,只能对着邮差点点头、扬起尷尬笑容。
「放进包里就好」
空着的手示意放脚踏车上的包,邮差便蹲回邮筒前继续收集信件。
犹豫,ことり实际上不大想靠近邮差,提着信件的一角想到了老家的母亲,还是勇敢起来。
在离邮差一段距离处,把信件横向投入她的袋子。
投篮技术来不错,毕竟是纸片还是忍者的感觉呢?
怎样都不重要,完成一项任务,ことり志得意满踏着轻灵的脚步,加速逃离现场。
「请等一下」
刚踏出三步路,比起一般女性较为低沉的严肃嗓音从后面传来。
「那个……ことり做错了什么吗?」
怕极了。ことり僵硬地扭过头,动作犹如机器人般生硬。
只见邮差的脸依旧板着,但在怕到不行、瑟瑟发抖的ことり眼中反倒像位魔鬼。
沉默,让原本冰冷的空气更加寒冷。
只见邮差眉头稍微舒缓似在忍笑,开口呵出一口薄雾。
伸出手,「……你的邮票忘记贴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展示的是ことり的信──本该出现邮票的场所,却没有东西进驻。
好糗,大大的出丑。ことり的脸爆炸似的红了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こここ、ことり赶快回去拿邮票(>8<)!」
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真如先前所想赶快衝回家,不过是要拿邮票。
「等等……信……还在我这里啊……」
丢下呆愣在原地的邮差与信件,ことり以时速十公里衝回家。
跑进客厅,左顾右盼。ことり拾起静静躺在桌上的孤单邮票,赶忙衝到工作室,在布床寻找消失的浆糊。
好不容易找到,「怎么刚好用完了啊……」
浆糊竟然空空如也,ことり懊恼地转移阵地。
从柜子深处拿出新的一组,想拆开却怎样也拉不开那恼人的塑胶套。蒐罗布床台面,完全没有一把剪刀。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越急切,懊恼与紧张的思绪就越深。
转过头,看到并列在一起的缝纫机,呆愣数秒。
「……在缝纫车下方抽屉啦」
每天忙到忘记收拾器具,在昨晚偏偏记得的自己真是不应该,以后养成好习惯就不会忘记了。
暗骂几声提醒,ことり赶忙从抽屉拿了把小剪刀,终于分离浆糊群,一手拿刮棒、一手拿邮票……却怎样都找不到信封。
不知道是不是莫非定律作祟,诸事不顺。
浑身上下摸了透都找不着,ことり感到心灰意冷,亚麻色发上那特殊造型的毛发也跟着心情随之垂落。
「不好意思,南……ことりさん?」
外头传来脚踏车支架立起的清脆声响,伴随着熟悉的低沉嗓音。
从后面通道到店面,一看到方才的邮差拿着她的信站在门口,ことり便兴奋地衝上前。
万万没想到,衝太快没注意──绊到门槛一个踉蹌向前扑倒。
「快退开!」
顾不得自身安全,发出惊叫想驱离对方。
万念俱灰,来不及了。最后,ことり直直撞上邮差。
「没事吧?」
没有如ことり所想双双跌倒在地,邮差只是在接住自己后,马上后退几步,以稳住身躯。
有股清新温柔的味道,朝ことり扑鼻而来。
很安心、很好闻。ことり更加紧抓着衣服闭上眼,被压下的隐藏睡意似乎也渐渐涌了上来。
「呃,那个……没事吧?」
再次迟疑的询问,让ことり立刻清醒。
「啊──!」
嘴里发出尖叫,本身较为尖细的高音,在这时更显得刺耳。
「对对对、对不起……」ことり推开邮差向后退。
心跳加快,害怕得别过脸。不住想,这样严谨的人会给自己什么惩罚呢?
「噗──」
听到噗哧一笑,ことり转过头对眼前的情景感到讶异──邮差笑了,那一直板着严谨的脸庞露出了笑容,很美。
「南さん,您的邮票」
看呆了。被唤回神,赶忙掏出揉捏得不成方形、隐隐带着手汗的邮票。
接过,邮差俐落从包里掏出胶水黏上信。弯过腰,过分严谨的敬礼。
「先告辞了,贵安」
邮差踢开脚踏车支架,一跃而上。
ことり只是愣在原地挥手送行,「……再见」
「南さん,早」
注视邮差离去的背影发愣,附近杂货店的中村婆婆走到眼前打招呼都没发现。
「啊,抱歉。中村婆婆,早安」
很失礼,赶紧道歉。中村婆婆似乎不在意摆摆手,露出和蔼的笑容。
「你在看园田啊?」
「啊,嗯?」疑惑,不知指谁。
只见婆婆缓慢举起手,指向还没完全离去的背影,清冷大街上只有邮差一人。
「邮差さん……园田、园田さん……?」
不停喃喃自语,将姓氏跟人的印象连结上。
意外得知邮差的姓,跟婆婆道别不久。產生了想要掩藏发现什么宝物的心情,赶紧关上门,蹲下身躲在门后。
这时,对那邮差──园田失礼出糗的场景就开始不停在洗脑回放。
「唔……(///8///)」
她遮住红透要爆炸的脸颊,撞倒在腿上。
双手紧紧握住、指尖发白,指甲镶进肉里留下痕跡,还是止不住颤抖。
怦怦怦──难受,无法平復的心跳,快要衝破胸腔似的。
快要窒息,大口呼吸,双手交叠的四指压在胸口,想随者时间的推移逐渐缓和情绪。
铃铃铃──从柜檯发出高亢尖刺的电话,响亮回盪在室内。
「一大清早……是谁呢?」
打断回忆,被强迫瞬间收起羞耻心的ことり看着吵杂的电话想,手也跟着身体一同动作起来,拿起话筒努力平復语气。
「喂,这里是南时装……是您啊,要下个月初再来拿?好的,没问题」
放下电话,重要的客人今早不会来,ことり感到更加羞耻了。
「早知道不要那么急急忙忙去寄信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不是埋怨任何人,只是想抱怨自己的慌张与衝动。
压在柜台上的手肘作为支点撑住头,半闔上的双眼暗暗含着水光、隐隐透着深切的烦恼。
掩住脸,撞上柜台。移动脸颊位置,埋进手臂露出脸的上半缘。
园田さん,她……肯定会认为ことり是很奇怪的人吧?
想到此,闭上眼又再度发出一丝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