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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小杯浓缩咖啡着实强劲,他毫无倦意,趁夜风凉爽坐在树下的秋千椅上,打算听一听蝉鸣来催眠。
    手机响,是项明章在瑞士打来的。
    楚识琛来不及计算时差,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
    夜深人寂,手机里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楚,项明章说:“这边开会的资料发给你,明天整理出来给研发部的主管。”
    楚识琛说:“好。”
    手机中也静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已经可以挂了,楚识琛等候着,隐约听见一串法语。
    他问:“你在忙?”
    项明章说:“忙完了,出来随便逛逛。”
    楚识琛有些向往地说:“我知道瑞士银行。”
    项明章道:“你听起来心情不错。”
    今天的确高兴,楚识琛伸直长腿蹬了下地面,秋千椅荡起一点高度,他将机身贴紧耳朵,低声问:“为什么不让大家吃日料?”
    项明章回答:“我担心有人对日料过敏。”
    楚识琛以为上一次在日料店的失态掩饰得很好,不想承认:“谁?”
    又一句法语传来,这次是项明章对别人说的,没那么流畅,但很好听。
    然后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装模作样,项明章延迟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楚识琛反问:“你刚才的法语说什么?”
    项明章道:“我夸它漂亮,让我有些心动。”
    楚识琛听说欧洲人浪漫,尤其是法国人,男男女女都很多情,出差之余穿插一场异国邂逅并不奇怪。
    他有分寸地说:“那不打扰了。”
    结果项明章紧接着说起正事:“我订了后天的航班回去,晚上约了老项樾的董事们。”
    寿宴过去近一周,冷处理后双方情绪恢复平静,等面对面就容易谈了,再说下周一总不能继续缺席例会。
    项明章这么说,显然时间和地点已经定好,人也通知过,亲力亲为足够诚意。
    楚识琛没什么要做的了,他记得美津楼经理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虽然不知道你的逆鳞是什么,但这次控制好脾气。”
    项明章道:“万一控制不住,需要有人提醒。”
    秋千荡得高了,楚识琛踩住地砖刹停,摇晃间产生一霎的晕眩。
    他今晚问了第二次:“谁?”
    项明章这次听清了,言简意赅,似要求,亦似请求:“来接机,陪我去。”
    第27章
    国际机场,苏黎世起飞的航班准时抵达,项明章脱下大衣搭在小臂上,长腿阔步地走出接机通道。
    等候区站满了人,司机迎上来,接过行李箱说:“项先生,我来拿。”
    项明章朝四周扫了一圈,问:“楚秘书呢?”
    司机回答:“楚秘书在车上。”
    项明章腹诽,真会摆架子。
    航站楼门口,一辆轿车停泊在夕阳下,后面的车窗里,楚识琛低头露着半张侧脸,晚霞覆盖,车边人来人往,方正的窗子像一块影影绰绰的斑斓画屏。
    项明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睨向车内,楚识琛感觉到阴影抬起头,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放在一边,屏幕闪过密密麻麻的黑体字。
    门打开,楚识琛往里挪了挪,说:“项先生。”
    项明章长腿一跨坐进去:“小说好看么?”
    楚识琛道:“消遣罢了。”
    项明章把大衣丢到彼此中间,问:“来接机很无聊?”
    楚识琛回答:“还好,肯定不如来机场抓人刺激。”
    两个人在大厅对峙的场景浮现脑海,项明章被噎了一下,司机放好行李上车,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车子驶离机场,日暮时分市区堵得厉害,来不及回家,只能直接赶去赴宴。
    楚识琛做好预设,提前去了趟公司,将总裁办公室备用的一套西装带来了,瑞士气温低,项明章带的衣服估计不合适。
    他问:“到酒店的洗手间换一下?”
    项明章下飞机就觉得热了,说:“就在车上换吧。”
    楚识琛拎过副驾上的西装袋,拉开拉链。项明章正好脱掉针织上衣,西裤款式差不多,他不准备换了,但皮带颜色和西装不搭,他解开金属扣抽了出来。
    楚识琛以为项明章要脱裤子,非礼勿视地盯着窗户。
    项明章套上衬衫,单手系纽扣,另一只手在袋子里拨弄,问:“领带?”
    楚识琛回头:“没有么?”
    项明章想了想,办公室放的这一套似乎没准备领带,司机有眼色地问:“要不要绕路买一条?”
    时间恐怕来不及,楚识琛轻抬下巴,扯开自己颈间的领带拿下来,递过去说:“先用我这条。”
    项明章靠着座椅系扣子,微微颔首,目光上挑,示意“我腾不出手”,楚识琛愣了一秒,蹙起眉,倾身将领带套上了项明章的脖颈。
    光滑的布料带着余温,项明章配合地扬起头,方便楚识琛翻出衣领压下,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愈发严肃,动作也略显粗暴。
    楚识琛敷衍地打了个结:“好了。”
    项明章感觉像给囚犯套枷绳,说:“你想勒死我吗?”
    楚识琛松开手:“那你自救吧。”
    转回身坐好,楚识琛几乎挨着车门,他不会承认,此刻的不悦不仅是因为做这种伺候人的细微小事,还因为莫名产生的局促。
    项明章穿好衬衫,借着整理褶皱,手掌在胃部压了一下。
    到达酒店,楚识琛已经神色无虞,跟随项明章一路进了包厢。
    一共两桌,受邀的董事差不多到齐了,比寿宴那天少了七八位,仔细看,有三四张那天没见过的新面孔。
    小庙尚有三尊佛,公司派系丛生,暗中的队伍泾渭分明,今天来的想必一大半是项明章的拥趸。
    董事们年纪不轻,项明章率先向前面的几位打招呼,笑着叫道:“方伯伯,唐伯伯,伦叔。”
    见他态度亲近,为首的几位便喊他“明章”。
    众人入席,楚识琛坐在项明章的旁边。
    行政总厨带服务生来上菜,冷盘有陈皮荔枝冻、陈皮甘梅渍海参、青柠陈皮鸭,热盘有陈皮甜酒炖乳鸽、金盅陈皮南瓜羹,陈皮红豆酥,前前后后上了十几道,满屋浮动着清甜的香气。
    今天这一桌“陈皮宴”下了大功夫,项明章道:“用的是二十年左右的陈皮,理气,去燥,消肝火。”
    这是给寿宴的闹剧一个交代,起码心思可嘉,宴席开始,项明章说:“各位尝尝味道怎么样。”
    众人动筷,交口称赞滋味不错,楚识琛拿热毛巾净了手,夹起一颗荔枝放进口中,冰凉沁甜,小核挖掉了,填满陈皮熬煮的果冻。
    桌上谈起上周的例行公务,项明章虽未露面,但对公司的事情追踪得很紧,显然十分上心。
    聊了会儿公事,项明章没有避讳寿宴的难堪,举杯说:“上次让各位长辈看笑话,是我的不对,请多担待。”
    那位方伯伯道:“其实那天是话赶话,不能算明章的错。”
    “是啊。”伦叔附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这些外人没资格置喙,只要项董没事就好。”
    项明章承认道:“那天是我失态了,不该在爷爷面前提项珑。”
    桌上听见这个名字一齐静默几秒,方伯伯问:“这两年还是没有消息?”
    项明章说:“可能走的时候就决定不回来了吧。”
    另一桌有人劝道:“明章,不必介怀,人生在世有得有失,项董连着两辈的血脉之情都给你了。”
    项明章神色落寞:“可项珑毕竟是我爸。”
    楚识琛保持着缄默,闻言不禁侧目,项明章说话时低垂着眼睫,嗓音沙哑,英俊的面孔透出几分失意。
    可他从项明章的眼尾窥探,惊觉目光凉薄,根本没有一丝温情。
    伦叔说:“你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等结了婚就不会纠结上一辈的感情了。”
    唐伯伯活跃气氛:“是啊,你什么时候娶老婆?”
    项明章笑了一声,玩笑道:“今年来不及了,明年吧。”
    众人一笑置之,寿宴的事情就算翻篇了,项明章敬大家,一饮而尽,酒液流向胃部,额角隐隐泛起青筋。
    他松开杯子,环抱双臂向后挨住椅背。
    楚识琛又夹了一颗荔枝,吃完扭脸,见项明章鬓角的碎发有些泛潮,薄唇紧抿半晌没有说话了。
    桌上将要冷场,楚识琛望向一位董事,说:“王副总,祝贺您喜添孙女。”
    王副总心情大好,笑着说:“多谢,你是明章的助理?真是一表人才,性子也很沉稳啊。”
    楚识琛回答:“您谬赞了,我姓楚,是项先生的秘书。”
    伦叔问:“你父亲是不是楚喆?”
    楚识琛点点头,接着说:“项董的寿宴没办好,项先生一直耿耿于怀,下一次一定办得‘喜恰祥和’,尽力周到。”
    伦叔眼睛一亮:“喜恰祥和,难道你听戏?”
    楚识琛故意用了这个词,那天寿宴结束清点贺礼,伦叔送的是一本绝版戏谱,项行昭字都不认得了,送这个恐怕是自己喜欢。
    伦叔大名“郝伦”,满族人,据说是八旗后代,“喜恰祥和”是宫廷祝寿的承应戏,他一定知道。
    楚识琛顺势请教,桌上的话题再次展开了。
    渐渐由闲趣聊回了公事,有人问项樾近况如何,楚识琛提了一下历信银行的项目。
    任何公司都不离开和银行合作,老项樾是做贸易的,从渡口海运发家,跟银行打了几辈子交道。
    方伯伯资历最老,回忆某一次周转出问题,开玩笑说,当时恨不得去抢银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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