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回忆着方才与大哥青季的对话,青虹边自正殿而出,款步行过空幽的回廊,路途间他细细推敲着午后二人的逐字逐句,总觉有些许地方不甚对劲,却始终说不上来是何处出了差错。
最终百思无解,他也未再多想,只缓下了自踏入战青峰来便强偽出的神色,任凭如水的眼角起了颤抖,而连青季都一度感到愕然的那份淡定从容,亦早烟消云散。
在北漠向器仙习艺的时岁间,他被收去了仙力,以与凡人无异的身躯、无所积累知识的状态拜了师,而后一熬便是百载。头五十年过去时,青虹已然熟记所有与锻器练宝相关万千术式,甚单凭着自身的卓然颖慧与领悟力同人界的修真者般为自己择了修仙一途,而后随着境界愈加提升,他所锻造出的宝器等级亦是愈高。
在锻出极品宝器之日,青虹便自器仙那处出了师。
彼时,他亦不过在人界待了一百三十年。
极品宝器出世那刻,人界之中,四海八荒无不天地变色,青虹所处的北漠之地亦让夺目至极的霞光给尽数笼罩,引得人界芸芸眾生或凡人、或修仙之人无不昂首顾盼,只道姝色乍落,蔚为奇观。
而亦是在那瞬刻,少年原先被收走的仙力霎时间全数凭空涌回他体内,将过去那段时日来的疲殆亏损活络新生,自此,仙力重回,哪怕寿元不过六十有馀,青虹自出生始便被赐下的上仙身份亦已復返。
极品宝器出世后,不仅人界动盪,仙界之人更不可能无所觉察。然青虹凭着当年与青家主谈好的二十年之约为由谢绝了由顾管仙、人二界来往事宜的仙者所派来的小仙,执意在北漠多待了七十年──期间对于仙界未曾稍停的催促与劝告,少年一概犹若未闻。
他只专注地在馀下的数万个日子里,以己身的仙力为辅,百般尝试与摸索,最终接连着炼成了下、中、上品级之灵器,更製出了便是器仙也无以如此频繁锻產、质地却在在几近无懈可击的三等仙器。
──可如此这般称得上继晷焚膏地锻器铸宝,总当有个缘由?
思及至此时,那皓月身影已然行至回廊末梢,纍纍水榭遂于园庭间肇始朝二侧铺展开来。仙界并无四季之分,每一峰头自是随着主掌者喜好而变,是以虹来峰从少年入居那日起,便始终如此般春景常驻,周遭草木郁色浓盛,繁花争妍,幽清闐寧至了极。
──其实真不为着甚么,打发时日罢了。青虹想。比起要在那人一贯温柔的眉眼下将自己的心思收敛完全,在对方细緻妥贴的照拂中不曾洩漏丝毫徵兆,前往人界习艺,又能有多难呢?
垂首淡笑,少年漫然步入庭中亭,落座,斟茶。
随后心念微动,面前便是一满注了他仙力的狼毫,浮空待握。
狼毫骤现的瞬间,青虹亦自袖袍中如探囊取物似、轻巧地便掇出了一环形玉佩,只见那佩身通体赤红,虽是不大,隐然微泛的莹润之光却足显其珍贵不凡。而也是瞧着了那殊然玉石,青虹本先鬱黯的面色方有些舒展,他脣角微扬,抚触着这未曾予旁人道及的极品仙器,目色比之甚么傲然欣悦,更多的是不着所向的倾慕之意。
人界中有句话曾云:「何以赠之?琼瑰玉佩。」这是他在二十稔光阴逝去后,所能锻出的、惟一一件极品仙器,此物甚离那仅存于上古时代记载中的圣器,不过一步之遥。
他想将它送予那人。
作以一个对方婉拒不得、亦无需推託的保命之物。
心下有了计较,少年执毫腕转,笑意愈深,而后浮云惊龙,走笔立成,顿时银纹流光凭空凝划出「青霄」二字,可青虹面上却神色无波,儼然早习以为常。只见那银纹之字随后缓然趋近赤石之面,末了竟是与其合二为一,再没了踪影。
──只那玉佩赫然赤光大盛。
青虹见状,即刻点勒出一法阵将异相掩盖,随后更是毫不犹豫地自指尖逼出一滴攸关仙者性命的本命精血注于玉石之上,再将一预先炼成的配绳与其契扣,待得赤光渐息,本属于极品仙器的琼瑰美玉竟生生被偽着制压了三级境界,哪怕以神识探之,亦仅有下品之等。
遗落于人界吞天秘境的上古赤石、北漠九渊之处的缚境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重法阵、以他的仙力让此玉佩仅对那一人起得了作用,末了便是,除却这本身便足以保神魂不灭性命不虞、甚能挡下哪怕是天帝的全力一击外,若哪日、哪日那人真碰上了生死垂危之关,那滴本命精血也能使他以身替之,移转佩玉者所承受的全数伤损。
……这样便好。
眷恋地将赤佩復又收起,法阵内外时辰的流逝速度总归不同,待得青虹离开庭中亭时,早已临近巳时。他忙取出一道符籙朝外掌打而去,不消多时得知父上母上尚未就寝、甚早在他踏入战青峰起便于主峰候着他后,少年昂首见天宇无云,清风朗夜,垂首不由眸色微润,只迅疾地理好袍裳携上礼器,驾了霞云便腾然远去。
少年离开得略显匆忙,是以也未曾晓得,庭中亭的一处山石后头,许久前方与他道别的青季此刻沉下面容,竟是将他所有举动收入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