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终于认识到在东魏这样的一个地方,根本没人能杀的死叶十七,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劫难。
无数身影流光似的往上升去,辛瑶和谢连辞被曾师叔拽到半空中。
底下那个罪魁祸首的少年放声大笑,“姐姐,你再不过来的话,我就要杀了宋师兄啦。”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叶十七抵着宋元明的脖颈低声道,“师兄,你还是想一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姐姐回来救你,或者你想一想还有什么别的遗言。”
——宋元明一向贪生怕死。
可是现在到了将死的关头,他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宋元明站得笔直,他看见了不远处曾师叔通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拳头,看见了那些长老们和掌门又急又气的模样。
他看见辛瑶和大师兄被人死死地拉拽着,身后的缝隙已经快要合住了,他们仍然不肯回去。
要对得起无极宗上上下下那么多弟子曾经喊过的一句“宋师兄”。
宋元明嗓音比以往都要平静,夹杂着几分力道想要让大家听到,于是他说,“我宋元明除魔卫道顶天立地,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于心。”
“辛瑶,你们别来救我,不值得把所有人都拖进来,这小王八蛋迟早得你们收拾他。”
蓦然,宋元明肚子上被插了一剑。
痛得要死,额头都是冷汗。
他也不低头看,只抬眸接着说,“我们都是曾经约定好要去拯救世界的少年郎,不是要被现在这个恶心的世界夺去希望的。前途路远,只不过我先去一步。”
“谁要是现在就跟过来了,到了地府我也得跟他没完。”
“辛瑶,你们去杀个天翻地覆,去给我报仇好不好。”
几百年后,好歹还要记得他这号人,曾经为了这个小世界这么努力过。
宋元明在吐血,肚子里的碎肉被一把剑搅个不停,他转头看着旁边这个小恶魔,突然就笑了起来。
喉咙里有腥红的血。
“狗崽子,爷今天就要八次爆炸成一朵烟花炸在你祖宗十八代的坟头上点亮一句我佛不渡憨批。”
已经完全不用叶十七动手,白色光芒在瞬间便绽放出来,带着强有力的冲击波爆炸在此地。
宋元明自爆了元神。
虽然在这里弄不死他,但也要让他尝尝痛苦。
死亡的晕眩感带着他失重般冲上云端,飞过浓黑的云和明亮的日,就像一缕清风飘散在世间。
他恍惚中听见一声——
“宋元明!”
他是流光,亦是云彩,乘着风绕在众人身边落在辛瑶面前,小姑娘又变成了那张哭脸,想吹一吹她脸上大滴滚落的眼泪。
太丑啦,女孩子家家应该多笑一笑。
宋元明又看见了白色光芒中自己的老婆剑,他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意识也会消散。
回光返照,陪在最后的是须臾不离手的长剑。
他于是向前踏了一步,有暖洋洋的光环绕在周围。”
宋元明眼尾有一点水痕,他笑了笑,“希望来世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注)
这短短的一生,大概就这么结束了吧。
生亦无憾,死又何惧。
作者有话说:
注:关汉卿
小宋要做个攀章台柳、赏洛阳花、蹴鞠插科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第50章 天梯
辛瑶做了一个挺长的梦。
她站在一棵巨大的桃树底下哼哧哼哧举剑, 有一颗成熟了的小桃子,正巧砸在自己头上。
“你就是辛瑶吗?”树后面钻出一个脑袋,月牙白的衣袍上面沾了些树叶,他就眨着眼睛瞧着面前的小姑娘。
带着那么点兴奋和拘谨。
辛瑶立刻就联想到前几天和自己斗殴的那群弟子, 除了他们谁会吃饱了撑的过来招惹她。
所以她就很不耐烦, “滚。”
简单又不失粗暴。
少年抱着一把剑, 终于慢吞吞地走到她面前来, “那个……我觉得我们还能商量一下……”
“你的剑法很好,我也不差。”所以能不能一起切搓进步啊?
辛瑶抬头,“怎么,还想打架?”
“也可以这样说吧, 只是我觉得我应该比你更厉害一点……诶不是!辛瑶你干嘛!怎么还没说完你就开始打!你耍赖——”
耍赖的辛瑶一把剑把他摁在地上, “好了, 赶紧滚, 以后别再来……”
“我不,我偏要来!”
辛瑶:???
谁给你惯的毛病。
她被这人逗笑了, 看他也不像那种无赖的样子,把人拉起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元明。”少年忙不跌地站起来,又重复了一遍,生怕人家记不住似得, “我叫宋元明。”
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少年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茫然的、不知所措的、近乎孩子挣扎般拒绝回忆起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事情。
可是不行。
——“我以后绝对要做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就冲这剑法, 大师兄第一, 那我肯定第二。”
——“才不会救你, 以后要是遇见危险了, 我肯定是第一个跑,我这个人就是贪生怕死。”
——“笑什么笑,曾师叔都教导我们打不过人家就保命为上,反正天塌下来了总有高个子顶着呗。”
缝隙裂痕融合在一起,人间劫彻底关闭。
黑暗中游水波澜未起,中间漂浮着一个小船,于微末角落里竖起了一点灯火。
辛瑶又看见了那把剑,通身银白,剑柄上挂着一个青色坠铃,有凌冽撞击之音。
元明的剑。
“你是笨蛋吗?”
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这是你天天挂在嘴边的话,怎么到了今天就不灵了。
那把剑轻轻晃了一下,有白色流光围绕在自己身边,暖洋洋得像是日光。
“我宋元明除魔卫道顶天立地,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于心。”
“前途路远,我先走一步。”
“辛瑶,你们去给我报仇好不好。”
好。
怎么不好。
她睁开眼睛,入目所及之处是头顶的流苏帷幔,上面缀着一些微小的发光玉珠,喉咙像火烧一样疼,她抬头,面前就递过来一杯水。
“不必说话,先喝水。”谢连辞极为细心地将白瓷小碗递在她唇边,指节分明的手苍白扣着边缘处。
她慢慢喝了,抬眸问,“师兄,他是不是走了?”
嗓音平静,却近乎执拗。
谢连辞温声地摸摸她的头,“并未,留得一缕残魂在佩剑里,掌门拿到问心池培育了,元明还在。”
辛瑶愣了一下,许久才忍住眼眶鼻腔里酸涩的眼泪。
谢连辞弯腰,把手捂在她眼睛上,低声说,“这样你哭的话,我就看不见了。”
掌心温热宽厚,视野里是一片黑暗。
很久以前她就在剑阵里掉了一次眼泪,说起来可笑,她天生看起来就是一个薄情妖女,却见不得一点生离死别。
见不得爱和被爱的朋友相继离开,只有她一个人在原地静默,那些人挥挥手便再也不见了。
那时候,有只小狐狸就坐在自己腿边上。
把盆盆奶推过去,又把小鱼干掏出来。
谢连辞絮絮叨叨,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话少的大师兄。
“从今天起很多事情都在变,外面死了很多人,我们在和上界抗争,辛瑶,你也要好好的。”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做一个认真努力又不服输的小师妹。
他掌心痒痒,少女睫毛小扇子一样微动,很快有温热的液体沾到指缝。
一滴两滴。
辛瑶声音瓮瓮,“谢连辞,你转过去。”
他照做,低垂着眸神色未明。
小师妹大概需要一个宣泄口,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生离死别已经足够将人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