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诺一时忘记了要等谢然,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一群只会叫嚣的吠物!”冷诺在心里把这群人骂了个狗血。
很快这群人里发出一声疑问,“听说中国这次还另请了苏国的专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意见啊?”
取代了众人的笑声,又是一个新的声音。
“苏国就是派来几个狗屁不懂的外围建筑师来跟他们合合影拍拍照吃个饭而已。”
“是啊。西伯特尔亚铁路才竣工不久,技术都是绝对保留的。我看苏国公开的建筑论文都是泛泛而谈,怎么可能白白共享给中国。”
一行七八个人,转眼从讲堂后面路过,等从前门再次迈进讲堂,都各个摇身一变,成了道貌岸然的洋毛子狒狒。
每个人排好了队,脸上堆着笑,伸出手跟前面的中方负责人握手行礼,好像他们真是一队西装革履的绅士友人。
冷诺看得恶心,真想冲上去,把旁边洗抹布的脏水泼他们头上去。
但她自然明白,这种冲动,无非只能把她这个假冒的孙大婶儿给支出去。
解不了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冷诺想起林枫的话,她咬着牙忍了。
冗长虚假的欧美外国专家指导会在一阵阵掌声中总算结束了。
挂钟晃的人眼晕,已经10点了。
但谢然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冷诺这身清洁工制服,只能按照大庆叮嘱的,继续在这里等下去。
欧美专家之后,是一队人高马大服装统一的灰色制服。
这些人之间的交流用的苏语,冷诺听不太懂。
但从他们冷漠轻蔑的眼神里,也足够猜得到,他们这些所谓的苏国权威人士,并不会真心实意的帮助中国解决冻土问题的根本。
两个小时之后,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氛中,会谈结束在讲台上的握手合影里。
冷诺并不想目睹这一幕幕心塞的场景,但她躲不过,就这么一边清扫,一边看过了一个上午的黑幕。
虽然没接触过铁路,此时的冷诺沸腾的血直接上了脑子。
她手里没有书,只有林枫手写给她的一张密密麻麻地势图。
一边继续假装擦着椅子腿儿,冷诺干脆盘坐在了地上,已经完全投入进了西藏的冻土里。
职工的午休铃响了,礼堂的人又走了一批。
冷诺全神贯注分析着冻土的地势,并没有注意到讲堂已经换了一批人。
这一批人没有坐到前面,却坐在了离冷诺很近的讲堂后方。
新坐进来的只有三个人,而这里面有一个冷诺熟悉的中年男人:张梅霞的父亲,张国强。
一个声音贴着张国强的耳朵,“张总,那个姓谢的并不配合。要不要一起做了。”
讲堂里空旷,声音灌进了冷诺的耳朵。
冷诺一下子毛骨悚然,她屏息凝神,继续盘坐在地上侧耳听着。
张国强直了直身子,左右看看没人,这才低声吩咐道:“先看看再说。不过,这次找个利索的。别用上次那伙废物,折腾一顿,就弄死了个没用的傻妞。”
第105章 冻土
冷诺盘着腿坐着, 离张国强不过两排椅子的距离。
如果她这会儿站起身或是动一动胳膊碰到了椅子,都会发出声响。
冷诺就这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她在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不被发现, 而是她真的愣住了。
傻妞?她不确定张国强嘴里的傻妞是不是山妞。
但直觉告诉她, 恐怕就是了。
刚刚还在为了祖国情怀热血的冷诺, 此时眼睛里湿润了。
山妞是她带回林家的, 也是林枫为了撮合她和林宽,主动娶过去的。名份上算是她曾经的嫂嫂。
虽然山妞脑子不太灵,人有些傻气, 在林家洗衣做饭, 不但没抱怨过,每天有山妞在的日子, 都是日落饭香, 全家围坐也是温馨的让人怀念。
那么突然人就没了。明明知道山妞是最不可能自尽的人,可她冷诺竟是无能为力。
如今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冷诺要绷不住了。她如果手里握着的不是抹布, 而是把电锯的话, 她甚至都不会眨下眼睛就会冲过去。
冷诺还在颤栗着,前排张国强几个人继续低语。
“张总,一会儿五建跟西藏铁路组的人就过来了。听说开完会,如果没有新的方案, 铁路组就要往京沪那边南下了。”另一个声音开口了。
“嗯?拖住他们。现在他们手里批下来了巨款,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走了。”张国强那张油滑的嘴, 把声调拉的刺耳。
“可是, 怎么拖呢?咱们请来的苏国庭院专家好像合个影就回去了。求张总给个指示。”另一个声音比张国强矮了几分。
“那个枫叶国不是也有冻土么。随便找几个人来。给他们订上宾馆国宴, 直接就能跟铁路组申请资金了。”张国强发号令倒是挺快。
这是要发国难财的混账,冷诺在旁边听得比起上午还要热血。
她不得不先把山妞的帐记下, 咬着牙让脑子清醒下来。
“可是,枫叶国,咱们没路子去认识搞铁路的行家……”另一个声音又矮了一截子。
“你这个猪头,就是个死脑筋。那帮铁路组,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才不管什么行家不行家,是个洋毛子就行。找姑爷问问去。”张国强说着话,一抬手拍了另一个人一脑袋。
姑爷!?
冷诺耳边轰鸣,要晕过去了。张家就一个女儿张梅霞,姑爷,难道是林宽吗!
她有些喘不上气。强忍着才能不憋过去。
“张总,姑爷他刚回洪港了。听说张小姐嫁人了。他好像有脾气,上次说好的红旗改建的款子还没打给咱们呢。”
“姓金的他妈的不要个逼脸。他自己不也是有老婆孩子,还敢在这儿跟我扯。告诉他,红旗的钱三天内打过来。这次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去他闺女小学校给她送糖吃。”张国强嘴上骂着,脚上踢着,前排的椅子哐哐直响。
原来张国强嘴里的姑爷,是张梅霞的前老公金志伟。
原来卷走了红旗高中改建费用的不是金志伟一个人!
只有他们林达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补棚顶,补工人,补资金,就特么补了个无底洞黑坑。
冷诺气得身子一晃,碰到了旁边的折叠椅子,吱嘎一声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身汗。
好在张国强还在猛踢着椅子,声音被盖了过去才没在意到她。
“张总,那我们走了。一会儿这边开会,开完了会。再来接您。”椅子哐当自动叠起,是两个人站了起来的声音。
“记着,以后别在这种空旷的地儿说话,出门前仔细查查,椅子下面有没有老鼠。”张国强说完也站了起来,椅子折起来的声音又响了。
冷诺闻声赶紧抓起了地上的抹布。
听见脚步走近,有片刻犹豫,她好像应该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擦桌子。
对呀,反正她是耳背的孙大婶儿。
冷诺已经能看见两条人腿走到前排了。
她即使盘坐在这里,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儿。
冷诺一秒钟都不能再等了,她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握着抹布,正要大大方方起身。
啪。
一只手按在了冷诺的肩膀上。
冷诺大气儿不敢出。头都没回。
“呦。张叔,今天来的这么早啊。”语气谦和礼貌,是谢然的声音。
“谢思进?”张国强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身后突然冒出来的谢然。“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谢然浑身都是亲和力,他主动上前,跟张国强旁边的两个人也好像认识,打了招呼才眉眼间营业笑一挤:“张叔,我就是窝在三化的人,三化是我家啊。”
这一句出口,明显张国强瞬间脸黑了。
谢然这才耸了耸肩,微微垂下了眼睛,乖巧地补充道:“张叔,你可能也听说了。我现在跟着铁路组。天天有家不能回。哪还有自己的空间,这不刚过来么。跑了一上午,还没来得及坐下呢。”
听谢然这么一说,张国强大喘了口气,又挺了挺发福的啤酒肚,好像安慰一个刚入行的年轻人,搭上了他的肩:“铁路组忙着是好事儿。这样大家才有钱赚嘛。”
“张叔,我可不想赚这个辛苦钱。我爸还等着我回家给他捶腿呢。您那一代人,就指望您了。张叔,我知道您在铁路组是有头有脸的张老了,求您快把我捞出去吧。我一天都受不了了。”谢然又往张国强身边蹭了蹭,一口一个张叔喊得热情,好像是亲叔侄子。
另外两个人插不上嘴,在讲堂前面跟张国强哈了下腰,点了个头,木然的等着,张国强一摆手让两个人出去了。
冷诺这才猛吸了口气。她太专注了,完全没注意到谢然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之后整整一个下午,都是铁路组调研的几十个人聚在了讲堂里,已经探讨了三四个小时。
冷诺蜷在后排,中间趁着讨论激烈,她又大大方方地开始搞清扫了。
但这一次,她手上只是随便动一动,精力却全留在耳朵上。
她听得明白:
调研租里几个中科院的年轻人,发言虽然血气方刚,但过于激进,并不适合解决问题。
几个老同志的态度又过于保守,甚至提出了西藏铁路可以循序渐进的建设,美其名曰以退为进,无非就是先停下来。
会开到了傍晚,几方言论依旧争执不休。
轮到了谢然做归纳,冷诺把手里的活彻底停了下来。
谢然站在讲台上,向来书生气息浓厚,纯粹做学问的气质很快盖过了全场。
“其实,咱们这个临时组建的铁路组,我这个搞化工的最是门外汉。大家都是在尽力想办法解决问题,恐怕就我一个人,还没搞清楚问题。”谢然态度严谨认真,虽然谦虚开场,但没有人打断。
毕竟大多数人已经唾沫横飞,说的口干舌燥了,正好休息一下。
而且,会场上,的确有很多其他行业突然被调动进来的专家,还没来得及没搞清楚自己该怎么发挥力量,也想听听有人从头讲起。
作为专业的权威存在,又不好意张口问些入门问题,便云里雾里的跟着坐在会场。
其实这些人都是满心热血来搞建设的,并不是滥竽充数坐地吹箫,只是没人领进门而已。
谢然口气温和,言语明白,是个能短时间把话说清楚的人物,“冻土问题,其实我们靠着自己的力量,无需国外专家进来鸟语花香,已经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