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林枫一个轻轻的鼻音,都透着滚揉的气息,扑在了冷诺的面前,两个人鼻翼想蹭,已经没有距离了。
“那个,林枫。”冷诺的眼前好像突然白了、灰了、又黑了。距离太近,他们兄弟俩眉眼太像,冷诺仿佛一下子看差了。
她瞬间额头上冒出了一排细小的汗珠,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枫没再说话,他等着冷诺的下半句。
“林枫,你先等等。我、我这里……”冷诺抬起手摸着胸口。
她的胸口突突突的跳个不停。竟然在这会儿,高原反应的恶心感又上来了。嗓子眼儿带着胃酸,憋着让她不敢张嘴。
这下子脸上的汗滴凝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划过了额头,淌了下来。
“丫头,你是不是想吐?别憋着,我去给你拿痰盂来。”林枫松开冷诺,转身取来了痰盂。
冷诺真的是吐了,高原反应上来了。
但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水儿。很快就吐净了。
林枫取来毛巾轻轻的帮她擦过了嘴角,又递过来茶缸子,扶着冷诺漱口。
等冷诺缓过来,喝了口水,才慢慢开口,“林枫,我没事儿了。我清楚自己这身子再有几天就不会吐了。你别跟队里说,别让大家担心。今天路段图我赶出来了,再过两天我就出去招人。我不会耽误工程的。”
挺正常几句话,说完了,林枫却是怔怔地看着她,眼圈突然红了。
冷诺一看,这还了得。她想告诉他就一个高原反应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都经历过一回了,真没事儿。
刚张开嘴,就被林枫抬手捂住了嘴巴。
“丫头,别说了。修路的事儿,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一定能弄好。你现在养好身子重要。别再担心我这边的事儿了。害你跟我一起出来,还要再苦几个月。委屈你了。”林枫越说越动情,好像眼圈里真要湿润了。
这也太夸张了,屋子里就两个人,怎么跟宣誓似的,冷诺一笑两个酒窝浮了出来。
她改了口调皮的口气,故意夸张的郑重其事抬高调子坐直了身板:“好吧。林枫同志,建设祖国革命工作就全权交给你。在家里舒舒服服躺平这件事儿就交给我啦。”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一个玩笑,林枫竟然没笑。
气氛不太对,有点儿太严肃——林枫怎么迎着她又要启动两片薄唇。
第142章 招人
林枫的薄唇微启, 他眼睫微颤,真就朝着冷诺又一次轻轻俯下了身。
一直以来,这该是冷诺想要的才对。
跟林枫一起日日夜夜同一个书房, 同一间屋子拼了这么久。
林枫帮她打模子, 为她做草图, 替她建模型……建筑上如果没有林枫, 冷诺不敢想象能走到这一步。
可是,当林枫真正闭上眼睛要给她这个她口口声声期待了这么久的吻时,冷诺却踌躇了, 停滞了。
“林枫, 我刚刚吐过,嘴里不干净。”冷诺白皙的脖颈已经泛起片片潮红, 她轻声跟林枫商量。
尽管刚一开口, 冷诺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好牵强。
“丫头,我如果不在乎呢。你是怕了么?”林枫豁然睁圆了眼睛,双出了几层的眼皮叠在了一起, 眼神炯然似乎是闪光的, 光芒又是耀眼的。
冷诺一瞬间想躲开林枫的眼眸,但只是眨了下眼睛,又迎了上去。
“切,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只不过现在嘴里倒流了胃酸, 怕影响了气氛而已。”冷诺尽量把话说的轻松调皮, 激情柔媚的画面好像冲散的流沙, 一点点扩开了, 却并没有土崩瓦解的尴尬。
林枫只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冷诺的额头, 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在林枫转身的片刻, 冷诺轻轻舒了口气,说不出是怎么了,总算眼前又恢复了正常颜色的画面,好像一下子解脱了。
但又怕林枫看见她如释重负的神情,冷诺轻轻咬了咬下唇,好像个口渴的人真在等这杯水一样,从林枫手里主动接过来茶缸子,咕咚咕咚喝干了。
这一宿,冷诺的高原反应明明轻了,却是睡得很轻,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他张熟悉的脸:明明扶着他的是林枫,可是当鼻翼相碰时,这就成了林宽的面孔。
翻个身,睁开眼睛,林枫就在身旁。她轻轻张了张嘴,又合上了,突然被自己的情绪牵动起来,开始数着羊群盼起了日出。
天一亮,这是进藏的第八天了。
冷诺头一次没用林枫叫她,自己披上了棉袄,先起来了。
这次坐起来,没觉得头沉眩晕,甚至恶心的感觉也轻了许多,总算适应了高原气候,高原反应算是过去了。
进了11月,早上的帐篷里,简直是个小冰窖。
冷诺左右看看,这才想起了每个暖和和的清晨。屋子里热气腾腾,桌子上有热汤热水,不过是林枫每天早起了而已。
冷诺看了看呼吸匀称,依旧安睡着的林枫,她不打算吵醒他,只帮他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悄声离开了睡铺。
她对生火这种事儿一窍不通,但是做材料赶工程却是看得明白。术业有专攻,冷诺裹紧了棉袄,体力上不拖后腿,她就能干起来。
入冬前,他们得把工程展开起来。
冷诺翻了翻工人的名单,过了这么多天,林枫竟然还是一个人也没招到。真的不能再坐着干等了。
早上10点半。
冷诺拎着一袋子的沙果,坐在大庆的车上,听林枫一遍遍劝她,“丫头,我可告诉你。招不到人,咱们自己干也没事儿。你可别进去跟人家吵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跟人吵过架。”冷诺自己刚说完,想想好像真是有前科,她立即改了口,“招不到人,根本修不了路。咱们自己得挖到猴年马月。”
“你对咱们的人有点儿自信好不好。三十年前,修第一条青藏公路时,慕昇钟老先生,也是带了十辆卡车,就靠一锹一镐完全是人力,在全是戈壁雪山从零开始没有路的地方,修出来了两千米的路。”
见冷诺嚼着沙果倒不出嘴来,林枫继续深情科普。
“老前辈们什么恶劣条件都克服过来了,我们怎么就不行了!”林枫挺起胸脯,跟冷诺叫板时情绪有些激动,好像非得要拦着她不可一样,车都开出来了,还是不赞成冷诺亲自去招人。
“林枫,青藏公路,你如果那么熟悉,你也应该知道,慕老师,领着的不是空空的十辆空卡车,他还带了一千两百人!人数上是我们的20倍!我们只有60人。每人同手同脚抡着铁锹也干不过三十年前那支队伍。”冷诺咬着沙果,刚好吃完了一个,到处嘴来跟林枫讲起来道理了。
林枫的志气的确可嘉,但冷诺说的不错。
高原上修路,不是高技术含量的工程,主要还是靠人力。
三十年前,的确如林枫所说,慕昇钟老前辈带着一千两百人,也是十辆卡车。
他们就靠着修路工人们的一双双手,用的是最原始的铁锹锄头,却在世界的屋脊上创出了一条血打的生命线,七个月的成果让世界瞩目。
这是奇迹——是毅力创造的奇迹。
如今过去了整整三十年,有冷诺带队,她用八天时间,研究透彻了草原,雪山,沼泽,湖泊,戈壁……每一条形态各异的路段特征,她能够保证用最短最精良的技术,修一条最精美的路。
然而,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人,这些都是白扯。
卡车停在了日喀那的自治区乡镇政府楼下。
林枫不放心,紧跟着冷诺进了楼里。
刚迈进走廊,就听见有人在冲他们吆喝起来。
冷诺先是一震,而后立即镇定了下来。
她在这里竟然听得懂藏语!
林枫明显是没听懂,但还是上前一步,他冲着来人客气的点了点头。
林枫礼貌地跟来人慢慢笔画着请示,“能麻烦你们这里的张老师帮着翻译一下么?”
来人随口骂了句,“你这天天来,是个傻子么。”随后转身走了。
林枫转头告诉冷诺,“他说让我们等会儿,他去找翻译。”
冷诺忍着笑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个汉族人模样的中年男人。
一身蓝色长棉衣,胳膊肘上两个对称的补丁,双手踹在兜里砸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张老师,请你告诉这个人。如果来做客,我们很欢迎。让我们去打先锋,把我们藏人的命当买卖,这种人我们请他回去。”身着紫色勒规,毛绒领圆左袖宽大长袍的年轻男人,小麦色的肌肤,明明是张好客爽朗的脸。但这会儿却是严厉的神情里带着些厌倦,语气已经不温和了。
打先锋?人命买卖?
冷诺听着诧异,正琢磨着林枫这是怎么跟人家交涉的。
在渤广,林枫虽然不似谢然那样看起来市侩玲珑,也是如今林达上下都佩服的圆滑圆润懂得人情世故的林总。
被称作张老师的人不耐烦地开口了,“林枫同志。人家日喀那的市领导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这个项目没有国家审批的文件,工资压榨的太低。我们没有人可以提供给你们。”
???
冷诺一听,这、这是在翻译?!
林枫在说话,她依然耐着性子不做声。
林枫有些急了。
他语速更快了,“张同志,麻烦你告诉藏族朋友。我们是自愿捐赠带资进藏修路,不是国家批下来的项目,所以手续文件上略有不同。但我们的确有东科院审批的项目计划。是国家承认的重点工程。所有的文件都很正规。还有,我们给的工资比当地人均收入要高出来两成,一天六小时两块钱,怎么算压榨呢。”
冷诺听着林枫句句说的有理有据,她倒是要看看,这次这个张同志要怎么翻译。
被林枫期待的张老师,敞开长棉衣扇呼了几下,又重新合上。
眼皮子一抖,就差跟林枫翻白眼了。
可是,转身跟藏族的小伙子说话,他还是换了副嘴脸,一开口就站队站到了另一边。
“哎。多吉,这些没人性的。就觉得他们的臭钱能买命。他们说了,为国修路就是得有牺牲。这就跟打仗似的,总得有敢死队。所以,死一个人给家属两块钱……”没等姓张的把话说完。
“呵tui!”旁边的藏族小伙子,一抬手扯大了勒规的圆领子。眼睛瞪得简直要来跟林枫摔跤的架势。
冷诺瞳孔阵裂,听着两个人鸡同鸭讲的恶意翻译,张开的嘴都合不上了。
“张老师,你辛苦了。别说下去了。他们这群人渣,我一眼都不想再看。我们藏人的命就只值两块钱是么!那好,让他们带着他们的臭钱滚出去!请你让他们滚,滚出我们日喀那,今天就滚!”小伙子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了。
左边宽大的袖子里,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的胳膊上肌肉线条清晰,握紧了的拳头在胸前颤抖。
“如果不是港建的周老师特意请您来给我们做翻译。我们就会上他的当,被他当牲口使唤。说什么修路,你告诉他,我诅咒他们,我们藏人诅咒他们,下一次朝拜我们只盼着山塌,盼着雪崩,盼着他们这群人渣不得好死!”小伙子麦色的脸庞已经黑如冬夜卷云,明亮的眼睛里已是眼瞳紫光,下一刻就是灼人的闪电要来了一般。
即使林枫听不懂藏语,他也看得出,眼前的小伙子头上冒紫烟,人要气炸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拍着胸脯敢说,他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当地藏族朋友的恶言恶语。
当小伙子举起拳头就要朝着林枫砸下来的时候,冷诺迎上这一拳站在了林枫前面。
“多吉,如果心是近的,再遥远的路也是短的。”冷诺只轻轻弯起了嘴角,她睁大了眼睛,眼底干净的如色林措清澈的湖水。
她平静地用流利的藏语说出了这句古老的藏文谚语“这是你们信奉的古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