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段融送到面前的茶汤微带浅红,晶莹剔透,是上好的云南普洱。
“七年时间从被人呼来喝去的底层职工爬到公关部经理的位置,就是靠着好像两个字?”
“对不起段总,确实是我工作失误了,我没有认真去了解这件事,”张俊安主动把错揽下来:“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
“四十八小时内,公关做不好你就收拾东西让贤。”
段融语气里没什么起伏,让人有种捉不到底的恐惧感。
“喝茶。”他突然又说。
张俊安去拿茶杯,上好的普洱他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牛饮般一口喝干。
他放下茶杯,正要松一口气,起身告辞时,又听见段融幽幽提起:“跟我表侄女怎么认识的?”
张俊安浑身一震,顿时觉得这个问题,要比他今天玩忽职守的问题还要严重。
他已经知道,沈半夏并不是段融的什么表侄女,段融也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但现在,段融偏偏不挑破,依旧拿表叔的身份与沈半夏牵连着。
“是……是一次在酒吧喝酒遇见的。”他随口说了个看起来比较合理的理由。
“我这表侄女倒是爱玩,”段融重新往沙发里一靠,两条胳膊往后张开搭着,朝张俊安斜过去一眼:“跟她做过什么?”
他所说的跟她做过什么,所指代的肯定不是去哪里吃过饭,去哪里约过会,去哪里看过电影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而是有没有过肌肤之亲,肌肤之亲到什么地步了。
张俊安突然有种段融真的是沈半夏表叔的错觉,如今这位辈分上的长辈正在为小辈讨公道。
他紧张得汗都要出来了:“没什么特殊的,也就是普通情侣间做过的事。”
“普通情侣间做过的事,”段融把一个“做”字咬得很重:“都做过了?”
莫名地,张俊安觉得自己在段融眼里看出了不爽,男人那点儿胜负欲突然被挑动,他咬了咬牙,明知道段融侧面在问的是什么问题,也还是不顾沈半夏的名誉回答:“是。”
屋子里静止了几秒,这下张俊安在段融脸上看到了一丝压抑着的怒色。
段融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问,转而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知不知道她几岁?”
张俊安想了两秒,回:“她说她快十九了。”
并没再看到段融脸上有什么表情,好像这个问题确实只是他随口一问,接着又随口一听,他不会针对这个问题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忙你的去吧。”
最后,听到他淡淡说。
张俊安起身,颔首,离开办公室。
手机响,段融拿起来接。
电话里那人所在的环境十分嘈杂,听声音应该是在哪个山地越野车赛现场,男男女女的欢呼声隔着半个山头都能传进手机听筒里:“融爷,有时间你也来玩玩,看这帮人飙车太没劲了,一个个的跟没吃饭似的,拐个弯能他妈磨蹭到一千年以后。你过来好好教教他们,什么他妈的才叫赛车!”
段融从烟盒里拿了根烟,搁嘴里咬着,打火机啪地一声拨开,齿轮滚动,橙红色的火苗窜出来,掭上烟丝。
段融吸了一口,烟丝亮了亮,他口中吐出一个烟圈,白色烟圈悠悠荡荡散在空中:“有事儿说事儿。”
“听说公司有了点儿小麻烦,高峰被人阴了?”易石青在电话里说:“那搞事儿的女人我正好认识,从她朋友圈看到她今天的飞机,晚上九点落地京城,怎么着,兄弟我替你去会会她?”
“不用,”段融拿过烟灰缸,食指在烟上磕了两下,烟灰簌簌往下落:“老子有办法治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大写“z”
沈半夏把从张俊安那里收到的钱转给了姑妈。
沈莹很快给她发来微信:【半夏,姑妈这里还有钱,你别担心。钱你留着用,我给你打回去了啊。】
沈半夏没回,关掉手机,趴在工位上脸枕着胳膊。
饶文姿过来找她:“半夏,这有个案子你去了解下情况,具体资料我刚发给你了。”
饶文姿是这边的老板娘,武平的妻子,两个人大学毕业后就结了婚,一直十分恩爱。
“是天晟的案子,”饶文姿告诉她:“有个女员工说自己被天晟集团的高管性侵,还把酒店监控发到了网上。现在事情闹得比较大,天晟那边是说公司高管是被人陷害的,现在他们已经委托我们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声称自己遭到性侵的员工叫劳艺,你找时间去跟她接触接触,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对我们有利的线索。”
“天晟的案子?”沈半夏不解:“他们不是一直都有自己的律师团队吗?”
“这个案子给了我们。”
饶文姿点了几下手机:“我把跟我们这边对接的负责人推给你了,你记得加一下,有什么情况跟他沟通就好。”
“好。”
沈半夏加上那人微信,对方微信名只有一个简单的大写“z”。
好友通过后,她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您好,我是平忧律师事务所的法务部助理沈半夏,负责这次贵方案子的对接,您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我会负责反馈。】
消息发过去后就石沉大海,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忙自己的工作。
微信上收到米莉的消息,她点开。
米莉:【姐帮你打听到了今晚十点劳艺会去迷路酒吧,你去那边堵她,一准能堵得上。】
沈半夏发了个跪地拜谢的表情包,然后把米莉的微信备注名改为:唯一的姐。
晚上十点,迷路酒吧。
酒吧里纸醉金迷,躁动的音乐声全天不休,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贴身热舞,有看对眼的在酒精或药物影响下,当着外人面就能上演一场活色生香。
沈半夏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进门时照旧被要求查看身份证,但查看身份证那人明显只是走个过程,眼睛始终都盯在手机游戏里的厮杀场面里,至始至终没往她身份证上撂过一眼。
沈半夏径直往前走。
她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留着薄薄的一层刘海,脸颊两侧落着几缕碎发。没再把自己往成熟方面打扮,而是穿着她平时常穿的棉t,不到膝的短裙,白色板鞋,浑身透着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她推开门,里面是个十米左右的走廊,走廊两侧挂着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抽象画,营造出是个人都觉得装逼的艺术感。
十米后,再推开一扇门。
扑天的躁动电音没头没脑砸下来,砸得脑袋都在嗡嗡作痛。她下意识捂了捂耳朵,捂了两秒后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怂,把手放下,挺直了腰杆装成老熟客的样子往里走。
从门口走到内场,穿过内场走到吧台,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边停下。
那女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脸生得千娇百媚,尤其是一双细长眼,并不是标准的美人眼,但嵌在她那张美人脸上,偏偏就正正好好、风情万种起来。
沈半夏在来之前,差不多了解了这桩案子。这个叫劳艺的女人设了个套,把她的上司灌醉后带进了她的酒店房间。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按部就班,劳艺指认上司侵犯了她,要想把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解决,只有三条路。第一条是拿到天价封口费,第二条是上司得把她娶了,第三条有些奇怪,劳艺这女人要见公司总裁,跟总裁先生好好谈一场。
天晟集团的现任总裁,是段融。
那名被灌醉了的高管叫高峰,他对劳艺确实有点儿意思,但他酒品很好,醉了后倒头就睡。而且他有个历经多任女友后被证实的问题,他酒后硬不起来,绝不可能在那种状态下侵犯劳艺。
沈半夏在劳艺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酒保过来招呼她:“喝点儿什么?”
沈半夏扭过头,用一副纯洁无害的学生模样问劳艺:“姐姐,这里哪种酒比较好啊,我第一次来,不太熟欸。”
劳艺看了她一眼,突然无声地笑了下:“年轻真好啊,不过小朋友,你这个年纪还是不要喝太烈的,对发育不好。”
沈半夏依旧扮无害的学生样,等着她介绍。
劳艺指了下酒柜,跟酒保说:“给她一杯芝华士。”
“……”
这女人说她不适宜喝烈酒,结果给她点了杯烈酒。
沈半夏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准备先小抿一口,等抿过这口后,比较好展开接下来的套话行动。
酒杯拿起来往唇边送,冰凉的杯壁碰到了唇,但也许还没有碰到,她无法确定。
因为在下一秒,在她旁边出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没使什么力气,把她手里的酒拿走。
他仰脖,颈下凸出的喉结一下下上下滚动,烈性芝华士顺着他口腔滑进咽喉,一路滚进胃,有滴酒液顺着他唇角滑下去,掉在下巴上,又顺着下巴滑进脖子,沿着性感的喉结曲线一路往下坠,最后渗进他白色的衬衫领口,不见了。
沈半夏怔怔看着他,看他拿酒杯的手,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看他白到惹眼的颈部皮肤,看他领口下一截若隐若现的锁骨。
每看到一处地方,心就仿佛被擂了一下,重重地擂一下。鼓声震耳欲聋地响着,揪住她鲜红的一颗心脏,让心脏不得不跳动,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带动得她全身都热。
自中学与他分别后,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他了。
段融。
她在心里不停地叫这个名字,每叫一次,心就强烈地痛一下。但不是单纯的痛,痛里含了自甘堕落的瘾。
为他而生的瘾。
酒杯被放回吧台,杯底与台壁摩擦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段融拇指指腹在嘴角旁擦了下,擦掉酒液坠过的痕迹。
他站在沈半夏和劳艺之间,一只手搭在吧台上,衬衫袖口往上折了两道,下面露着一截瘦又有力的手腕。
他并没对自己突然而来的举动做什么解释,身体半侧,看向目光早就挂在他身上的劳艺,嗓音不温不火地开口:“有什么话非要跟我说,现在谈。”
他个子长得高,身材修长挺拔,一张脸又鬼斧神工般俊逸逼人,属于披着麻袋都好看的人,不管在哪儿都能自动成为人群里的焦点。
自他出现以后,夜店里有不少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打量过来,女生们的眼神很露骨,清醒的人还能稍微掩饰一点儿,酒精上脑的就不怎么能掩饰了,目光里赤果果地昭示着不加掩饰的性趣。
劳艺挺了挺胸脯,镭射灯从头顶激射而下,在她能杀人的胸器上一晃而过。
“想见段总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她脸上有傲气和得意,这源于段融此刻与她相距短于半米的距离,让她能在一片如狼似虎的盯梢下,生了种“你们看也没用,老娘才是近水楼台能得月的那个人”的自豪感。
“既然段总愿意跟我谈,那我就好好跟你谈。”她的口气礼貌,又带了客气,委实是一副要进行商业间合理谈话的姿态。
可是下一秒,她口中吐出几个字:“你跟我睡一觉,我就撤诉。”
这么句话落下后,沈半夏没有感到一点儿意外。
中学的时候,她就知道段融有多受欢迎,学校高中部那些女生,不知道有多少个日思夜想着能把段融睡了。
曾经有一次,段融在她旁边一语不发地跟着,把她送回家的路上,她就见识过一个女生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在大夏天里跑得满头大汗地到了段融身边,停在他面前喘了几口气,然后拉开书包拉链,露出里面快要冒出来的粉色钞票。
“段融,我听说你很缺钱,”那女生歇了有半分钟,可半分钟后她还在喘气,每一次喘气都能成功把发育良好的胸部往前送一分,好让段融一览无余她姣好的身姿:“这些钱我都给你,晚上九点,我在世纪酒店707房间等你。”
那女生说完,把书包往段融面前递。
段融两只手仍抄在裤子口袋里,看都没看那能改变他命运的书包一眼,至始至终连眉头都没动过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甚至有些凉薄地移开视线,视线往旁边挪,再往下一些,准备无误地对上了个子还很小的,十一岁的沈半夏的眼睛。
沈半夏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脸上有刚跟人打架而蹭破的一块皮,血液干涸,凝了痂。她脸上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平静又通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粒尘。
他的手仍没从口袋里拿出来,朝她那边走了两步,走到她身边,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