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是风寒吗?还是宣姊姊和你说了什么?」
刘熙听了不禁一颤,梅旋这孩子也才十二岁,一小孩而已怎么就如此敏锐了?
怀了点不愿被人发现的小心思,刘熙自然不会向他们坦白,她靠着寒风吹散脸上羞色,接着马上转移话题:「梅畔村可有哪里好玩的吗?」脸上笑意十分做作,连身为孩子的梅旋都能看出来,听到刘熙这番话后不免挑起了眉面露疑色。
可此时本来更为怕生的梅景玉,这会儿突然牵起刘熙的小指头,那张稚嫩的小脸微微仰起,与刘熙对视并道:「带你去看我们这的学堂……」
「学堂有什么可看的呀……」梅旋忍不住说了句,「还是去溪边玩吧,那儿可漂亮了。」她跑到刘熙的另一身侧,拉起刘熙的手往反方向带。
「去学堂看看……」梅景玉虽然声音小,看起来也颇为柔弱,可此刻却丝毫也不让,鼓着脸和姊姊作对。双方就这么拉扯着刘熙,一点也不让。
刘熙夹在中间只无奈笑笑,在两人终于要争执到上火气前,她才抬起手来要他们暂停。「好了好了,我们就两个都去吧。」她安抚激动的梅旋,在她头顶摸了摸,柔声道:「去溪边玩耍累得快,我们先去学堂转转……如何?」
两姊弟不愧是一家人,鼓脸赌气的模样如出一辙,可梅旋还是点头答应了,不禁让刘熙讚叹对方竟懂得妥协让步,完全发自内心佩服。
「学堂的教课老师是谁呢?」刘熙好奇地问道。
「母亲!」梅旋这会儿已换上了好心情,蹦蹦跳跳着开心说道,还不带一点喘气的。梅景玉不知从哪生起的比较心,也牵起刘熙的小拇指,跟着姊姊一起蹦跳起来。
「还有公羊叔叔他们家!」梅景玉弱弱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有朝气多了,虽然从用字听来似乎乱了辈分。
刘熙不知不觉染上了他们两人的兴奋,虽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开心,可能够因着单纯无为的事而这样笑着,她打从内心感到欢乐……
不得不说,梅畔村的学堂比刘熙预先所想的要大得多了。然此处并未明定范围圈住学堂之址,不难看出房舍是沿着几株召公栽而建,虽如今天寒地冻、所望之处皆凋敝,然刘熙却能想见初夏时,绿树成荫,在其下休憩、游玩与诵读的学子,会是何等朝气蓬勃。
「姊姊小时候也是在这念的书哦!」梅旋一副自豪的模样,「听裴叔说,姊姊当时只要往这树下一坐,因她而来的同窗能里外包个三层!」
刘熙光是想像那副盛况就会心笑了出来。其实不光在梅静宣幼年时如此,即便她上京做官,因崇拜她的名声而跟着进入宫廷的刘熙这辈人,也不少。
不过梅氏在朝廷终非主流,这种心情……能大声宣洩出来的时候并不多。
夕阳馀暉斜照进房舍中,瞧那地蓆上滴落的墨晕融合在橘黄色的光辉中,刘熙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感慨,时光彷彿停在了这一刻,可她又能从中看到当初梅静宣在这里学习的模样……
「你们现在在上什么内容呢?以后是否有打算上京考取功名?」刘熙转头问两个小孩。
只是他们俩看着有些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没想过吗?」刘熙直觉想道,也有些讶异,因为按梅家人几乎都是很有主见的样子,她以为这两小孩或多或少已想过之后的事。
梅旋左顾右盼了下,然后拉起刘熙的手往别的地方拉,催促道:「走,我们去溪边玩吧!」而这时的梅景玉亦没有反对,还快步跟上了姊姊。
近晚的溪隐藏在树林的阴影之下,更为幽静。然而,许是因为整个梅畔村从初入便带给刘熙亲和感,她现下伴着两小孩继续深入这林子里,也没有感到一丝不安。
「姊姊,这里该是差不多了……」梅景玉出声喊了停,三人才终于停下脚步。
刘熙对比刚才和现在的情况,早已明白是这两姊弟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且是难以在有外人的场所说出来的话,使得刘熙有些紧张。
两个孩子而已……究竟会说出何等骇人的话语呢?
刘熙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做好心理准备。
「和你说……我们俩,没打算进京考试。」即便已经四下无人,梅旋的的气音依旧清晰地回盪在刘熙耳边,刺得她皮肤颤慄。
「为、为什么?」刘熙又咽了一次,她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开始加大,彷彿环绕在整座树林里一样,有些吵人,可也让人不安了起来。
但是梅旋只耸耸了肩,表示自己无话可说,「这不过是听从父亲和望姑姑的嘱咐而已。」
刘熙听了顿觉无言,「那…那你还把我拉来这里做什么?」她还以为……她还以为这机灵的俩孩子是察觉了什么,所以才会……
「因为学堂附近住了好多教导先生啊……父亲也说这事除了自家人,必要时也只能和公羊叔叔说而已。」
刘熙又一次无奈,不禁心下想道:「那你这孩子怎么还和我说了呢?」
「啊!对呀!我怎么和你说了!」梅旋突然大惊,连带一旁的梅景玉也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两张小脸蛋写着「惨了」两字。
「我不会说出去的。」刘熙苦笑,摸摸他们的头安抚道,「不过,千万记着,这事确实不能再向他人说起。」
「当、当然呀!我可不会再说了!」梅旋竖着眉,认真的模样却让刘熙不敢再信,只好转身嘱咐梅景玉,仔细盯好姊姊的嘴巴,却立刻招来梅旋的一顿打。
「你们跑去哪了?」回家的时候,刘熙迎来梅静宣担心的问候,心虽是雀跃了几分,可对比另外两个小孩那父母一点也不忧虑还笑顏以对的模样,刘熙心下很是复杂。
我明明已是成人了呀……刘熙想尽各种说词说服梅静宣的同时,禁不住这般想。
「不好意思,寒舍地小,只能让你和我睡一房了。」梅静宣铺完被褥,回过头看刘熙,不想对方的脸蛋又像傍晚那会儿一样红通通的了。
梅静宣瞧她这副模样,无奈又好笑地说道:「我还不知你竟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才才才才不是,只、只是和梅大人同床共枕,我没想过会、会这么快……」
「怎么说话的呢?」梅静宣皱起眉来,上前往她头上就是一砸,痛得刘熙嗷嗷叫了出来。
「轻声一些,家里长辈早就休息了。」梅静宣竟然又兇了她一句,刘熙紧咬着嘴,眼角含泪,实乃是有苦说不出。
「梅姑娘,我们不来谈谈天吗?」刘熙还处在兴奋状态,实在是睡不着。眼睛适应了夜色以后,却发现身旁隐士已闔上了眼,呼吸浅浅,要不是两人才刚躺下,刘熙都要以为对方已然睡着。
「我明日需早起拜神祭祖,现下还是早早睡了好。」梅静宣躺得稳当,没有其馀动作,不同于心还骚动着的刘熙,隐士睡的那一侧,被褥自她躺好之后一点也没有乱。
刘熙听了只好作罢,于是朝她迎来的是漫长无眠的夜,以及隔天早上起床时,一脸震惊看着她的梅静宣与梅氏一家。
「真真对不住啊,我们家腾不出客房让你睡,昨晚真是遭罪了吧。」
看着梅静宣家中长辈担忧又抱歉的模样,才真真让刘熙过意不去,可不管怎么摆手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想帮忙准备祭拜的心思还是全被梅家人好意拒绝了。
刘熙只能后悔呀,她怎就闹了这么一齣呢?如今想在梅静宣家中祭祖这样一个重大的场合中展现亲近的计画都泡汤了……
除了腿伤缘故,又被放生在一旁,刘熙惴惴不安地看眾人忙进忙出。自己一人间间没事的感觉真不好受,仅能靠着两小孩时不时来找她说话来排解这种罪恶感。于是直到梅静宣来找她去拜神,刘熙才终于如释重负。
小村庄的祭拜并不如刘熙在京里见识过的那般重礼繁节,可梅家人严肃虔诚的面容打动了刘熙的心,沐浴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刘熙也跟着虔诚地献上自己的新年祈愿。
香火飘裊,盘旋繚绕在梅家小小的宗祠中久不散去,刘熙抬头望着屋顶被香火久薰而生的黑跡,想起京中在过年期间毫不间断焚着香火的黄金大炉。留不住的白烟直上天庭,人来人往,香客亦是过客,谁也不做停留。对比此处的寧静,刘熙默默地看着……心中似有什么满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