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瞳孔无光无澜,如同一汪平静死水般直勾勾地朝她看了过来。梁怀月心下觉得有些渗得慌,便挪开了视线不再对视。
梁怀阳找了许梦娇许久,没找到她的行踪,却也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程淮的老家里,堂而皇之地站在她面前。
不过也有可能是过来祭拜,毕竟程淮和她也是恩爱情侣,男朋友的父亲死了总要出席一下葬礼。要怪也只能怪程淮,在安排时间这件事上做的不够稳当,偏偏让老婆和情人在亲爹的葬礼上碰到面。
梁怀月这会儿还在思索,要不要说些什么,装装样子。
站在她身前的程淮回过头,语气平静从容,不动声色,反倒是先她一步开口:“这是我同村的一个朋友,我可能要招呼客人,你要不要自己先回去休息?”
同村朋友,这身份还真是符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婚前的时候梁怀阳给程淮简单做了背景调查,许梦娇和程淮确实还真是同村人,只不过后来从伙伴发展成恋人,也不知道这事有多少人知晓。
“我去厨房找点吃的吧。”梁怀月问了问一旁的程开燕:“燕燕,家里还有面条吗?能不能给我下碗面条?”
程开燕立马就走了过去:“有的,嫂子,我去给你做。”
她离开,不是因为她心里发怵,单纯就是不太想搭理这两人之间的情情爱爱。换句话来说,她跟梁怀阳恩爱的时候,也不想程淮多掺合。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敞开大门的自建房堂屋被窜进来一大阵冬日的冷风吹晃神龛上插着的两根白烛燃起的火苗。
周遭来守灵的亲戚兄弟,都跟许梦娇认识,热热闹闹地跟对方说起话,问她在哪里上班,穿得很气派,要成为他们村里继程淮之后的第二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程淮先跟亲戚们说了点话,漫不经心地走到女人身旁,自然随意:“出去谈?”许梦娇抬头,用那双死潭无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也跟着他走出了大门。
前院够宽敞,只拉了一盏暖黄色灯泡挂在顶蓬上,光亮微弱,照不亮院角两人的模样。院前的水龙头没关紧,在黑夜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落在水泥混合的地面上。
程淮开口:“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认为许梦娇从外面赶回来是为了特意给程见豪祭拜。他同女人一样,都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孩子,许梦娇家里父母重男轻女,对女儿不甚在乎,自打他考上大学,许梦娇跟着出去务工,两人几乎也从来没回村里过。
黑夜里许梦娇只露出一双黝黑无神的眼睛,有些大得突兀,直勾勾地看着他:“叔叔去世了,我来看看。”
程淮皱眉,不喜欢你来我往的这套表面功夫:“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
她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程淮,能不能再给我多点钱。”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肯定很差,没办法,在失去经济支柱后,她不得不束起挥霍无度的手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刚开始过还行,时间长了就难免压抑烦躁,尤其是当她心情不爽想要大肆购物却被银行卡里的余额给困在家里时,这种心情更是令她彻夜难眠。
许梦娇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柔:“程淮,十万块真的不够……你看在我以前跟你在一起这么久的份上,再多给一点吧?”
“我记得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他的目光冷冰冰地朝她看过来:“公寓也给你住,让你在江城不用支付房租水电的大额开销。”
“我知道。”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但是真的太低了,才六千块钱,根本就不用花。”
“你知道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月薪是多少吗?”程淮轻笑一声:“你的这份工作,朝九晚五,有双休,到手都能有六千。做人不要不知足。”
“可是你也知道我花钱向来大手大脚。”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程淮:“给前女友分手费是法律规定吗?”
许梦娇看着他的脸,俊美帅气,一如往昔在她跟前那个默默无言只会一味付出的程淮。他完全变了个模样,变得陌生,让她完全想不起当初他爱自己的样子。
半晌后,她开口:“你妻子也在这里,你不会想我和她聊天的。”
程淮皱眉:“你威胁我?”
许梦娇没说话,曾经彼此相爱的两人走到了这步田地,也没必要留一点脸面给对方。
“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程淮也很直白:“主动权在我手上,你在外面活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该忍则忍。”
梁怀月这会儿已经吃完了面条,回房休息。床单上的凌乱是刚刚激烈性事后的证明,人不过刚出去一会儿,被窝里就冷冰冰的像是被灌了雨水的重棉。
她和衣而睡,连棉袜也不敢脱。
程淮对老家还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想当年她祖父那辈发达之后立马就赶回老家好好兴修了一番当地的基础设施还有自家祖宅地基。
不回去另当别论,这面子工程必须得做到位。
她闭上眼睛,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其实身体比刚才要暖和许多。
腐朽枯老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一阵沉缓有力的脚步声踩在上了年纪的木质地面上。梁怀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看到程淮坐在床沿边。
她这会儿是真困了,天亮还要起床送葬:“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程淮抬手替她捻好棉被,严严实实地压住被褥边沿不让寒风透进去。房间没开灯,黑夜里掺杂了一些凌晨带着的灰蓝色,影影绰绰地显现出男人的模样。
他额前的碎发比以往略长,一点光影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显得他五官深刻明朗。黑夜里所露出来的那双幽暗黑眸,正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程淮跟许梦娇吵架:“你怎么了?不睡?”
“你清醒吗?”
“还行吧。”
“跟你说点事。”
她这会儿彻底坐直身体,朦胧模糊的意识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看向对方:“什么事?”
程淮看着她的脸,她当然很漂亮,而且是传统意义中的漂亮,不施粉黛的脸清丽脱俗,浑身上下有一些睡后凌乱的美丽。
“刚才那个人……”他想了想,尽量用词小心:“是我前女友。”
梁怀月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了不好的征兆,完全不明白程淮这会儿到底想干嘛,也意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算什么?坦诚交代?
她吞了口唾沫,黑暗中程淮也看不见她心慌意乱的小举动。
“我跟她以前在一起几年,后来分开了。她过得不好,婚后我。”程淮停顿,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救济了一下,但没有过多接触,没出轨。”
梁怀月的冷汗都要冒下来了,整个人僵硬如铁,坐在床上动弹不得。她低着头,恨不得这会儿两耳失聪。
怎么跟许梦娇见了一面之后,这人就开始对她……表白。
要死了,可梁怀阳不在这儿,她左顾右盼的,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程淮想得很简单,他和许梦娇婚后接触这事迟早是个雷,与其让梁怀月到时候知晓哭着闹着要离婚抓着不放,还不如现在交代。
他确实没跟许梦娇有什么,婚前跟对方复合的时候已经没感情,也不愿意发生性关系,只给钱,满足对方的虚荣心,说成救济,也算得上。
他话柄一转,又说到梁怀月的前男友上:“你出轨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跟你前男友有没有复联,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抓着这事不放。这些都是婚前理不清的男女关系,过了这个夜晚,以后好好过日子。”
梁怀月都想开口夸他一句语言的艺术,软硬兼施地在这儿给她下马威。要不是她知道他婚前和许梦娇的破事,还可能真被他这救济二字给糊弄过去。
她没说话,或许在等些什么。
成年男女之间的坦诚告白于他而言并不难以启齿,程淮是真心的,他感觉出梁怀月有些紧张,女孩子天性使然。他伸出手,一下又一下顺毛似得安抚着梁怀月的背脊:“你还记得我们去林启明订婚酒开车回家那次我说的话吗?”
梁怀月想起来了,他在车里跟自己告白。
“我跟我的前女友是婚前的事情,对她的感情也只停留在婚前。”程话缓慢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我当然爱你。”
原来婚前就没了感情。
她整个人都愣住,梁怀阳也确实没办法调查出男女感情这事——可她听完程淮的这一番表白,脑海空白一片,下意识地浮现完了二字。
完了,梁怀阳,我们好像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