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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深一重的寝宫内,灯火和宫人也都徐徐撤去。亦渠背后是门外远去的亮光,她在昏暗之中盯着皇帝看:“陛下,不是要微臣换衣服吗。”
    “亦大人,刚才宫人们要为朕换衣服,可朕的里衣是自己换的。”他恍若未闻,自己走向旁边,单独点起一支灯盏,“大人知道为什么吗。”
    亦渠当然知道为什么。不就是微臣和陛下那个什么的时候微臣抓了点陛下背上的龙肉下来吗。她目光飘远,应付道:“微臣愚钝。”
    他随即转过身来,目光盈润,神色哀婉:“干娘害得朕好苦。”
    亦渠:“……谁。”
    他在微弱灯光中继续揣摩她的表情,大着胆子走近,指指她:“你。”
    亦渠:“……‘你’是谁。”
    文鳞开始装傻充愣撇嘴掰手指:“我?我是干娘的干儿子,我叫文鳞,今年十……”
    “陛下!”亦渠猛然单膝跪地,扶住他双腿前后摇晃,“好好的怎么被痰迷了心?太医呢,微臣马上就去叫太医!”
    “干娘,方才我已经把人都屏退了,就是为了和干娘说体几话儿!”他也一把扯住她袖边,两个人你送我还,倒像是厮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亦渠发现小皇帝的衣领也开了,腰带也松了。
    ……我发誓是衣服先动的手。她发觉不对劲,默默停止拉扯,看着文鳞自己天女散花,旋转了一圈,衣服居然四散消失了,忽然间他浑身就剩下一件雪白的里衣。
    亦渠叹了一口气,拍拍膝盖上的灰,转身就走。
    “干娘!”
    亦渠白眼翻了三周半,已经推开了门。
    “亦渠!”
    “陛下叫微臣?”亦渠抽步回头,抬起一只手挡住已经十分不雅的龙体,“微臣年老昏聩,竟没有听清。”
    他着急忙慌跑到她身边,背抵住门扇,把门堵住。
    “亦渠。”他哆哆嗦嗦,又拼命想站直了,“你睁开眼,看着朕。”
    亦渠在任何情况下基本上都是一个合格的顺臣,皇帝指哪她打哪。于是她睁开眼,静静看着他的脸,还有袒露的胸口。
    文鳞和她互瞪了一段时间。他试探道:“亦大人不想做点什么吗。”
    她立即伸手,将他前襟再次紧紧合拢。
    “冬天夜里冷,小孩子受冻会长不高。”她抓过他的手,让他自己把衣襟别好,“当然,微臣没有说陛下是小孩子的意思。”
    “朕不是孩子。”虽然料到亦渠不会轻易上当,但他还是气得快窜鼻血了,“自,自昨夜之后就不是了。”
    “没错,先帝走了,陛下再也不是一个承欢膝下的稚子,而是不得不挑起天下苍生重担的天子……呜呜陛下,微臣敬仰之至,敬仰之至啊。”亦渠开始很明显地假哭。
    文鳞闭眼,感到额头青筋狂跳。硬的胁迫不吃,软的色诱也不吃,这是哪门子的奸臣权相,简直是心若磐石,冷面不动,坐怀不乱,且不知她背后有什么样的大阴谋呢(亦渠:你是说我想退休的事吗)。
    如今只剩下一条路了。他咬了咬舌尖,下定决心。
    “可是,就算是天子,也需要亲情的呵护。”他睁开眼,坚毅(不要脸)地贴近她,“不介意的话,朕想请亦大人做朕的干娘。或者,亚父也行,朕只是,太想得到父母的宠爱了,呜呜啊!”
    他假哭着投入她的怀中,而他的里衣又恰到好处地滑肩了。场面香艳,并且尴尬。亦渠被这半裸的少男紧紧抱着,她便开始无声地背诵心经,防止自己盛怒之下真的犯下谋弑的罪过。
    而他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立即跫然心喜,伸手为她抽解她颌下的帽绳。
    绳结娑沙,呼吸交迭。他踮起脚,想为她取下固定发髻的玉笄。此时亦渠终于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他脉门处,如同猫戏鼠,游刃有余,一寸寸加深力气。他吃痛得抽气一声,电光火石之间,他憋出了人生中第一滴坏水。
    他拼着浑身力气,突然双手后挣,借势将她拉向自己。
    他后背重重磕在门扇上,趁亦渠来不及站稳,他便强忍着手腕的酸痛,揪住她的衣领,张口咬住了她的嘴唇。
    亦渠两手已经放开了他,转作撑在门扇上。虽然小皇帝吃她的嘴巴吃得很起劲也很用心,像仔狗吃奶,双眼紧闭,但亦渠一直漠然地睁着眼睛。她看到门外朦胧的灯火逐次点亮。
    外面隔着约十步的距离,有内侍小心询问:“陛下,方才听见异响,没有事吧。”
    文鳞还没反应过来,亦渠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松口,并向门外抬颌,用眼神示意他答话。
    “没,没没没事。”他抹了一把嘴,惊异地看着她,意思是这你都能忍住。
    被狗啃嘴微臣当然能够忍住。亦渠安详地点点头。
    “是。还有一事:校书郎亦梁叩请圣安,说天已晚了,他担心长兄亦渠身体虚弱单薄,不能长夜伴圣,所以希望由他来陪圣上夜读。”
    亦渠闻言,对着文鳞摇了摇头。
    文鳞想到亦梁那虚空手刀砍龙头的画面,立即心领神会,不情不愿地应道:“不必了,告诉他,朕体谅亦家兄弟一片苦心。长夜寒冷……”他犹豫地捻住她一边衣领,很快又放开,“便让亦舍人她,就此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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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梁和家中唯一的长随,各自牵着马,在东西走向贯穿宫城的横街上,已经等了许久。他身后是朝臣们下班后都会走的顺天门,正对着以往每三日举行一次常朝的敬元殿,也就是曾停着大行皇帝灵柩的大殿。如今大行皇帝还在等待吉日吉时准备出殡,灵柩便被转入大殿西室,有帷帐遮挡,维护前任天子的威仪。不过想想还有点让人心里毛毛的。
    他仰头,凝视晦暗的天色。令他略感惊异的是,寒冷的空气积蓄数日,冷意强蛮地钻入牙缝和骨髓,于今夜才真正释放为漫天飘零的细雪。
    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快。他随即举袖遮了遮飘雪,不期之间,终于望见了在雪中独行的长姐。他啐了一口,连忙放开缰绳,拿了长随的灯笼就迎过去。
    亦渠重新系好帽绳,正在搓手。她对赶来的弟弟笑呵出一口雾气:“难为你等我到现在。好雪,一起走走吧。”
    亦梁回首看了看顺天大门:“可门快关了,如果走路,我们赶不及出去……”
    “不,时间足够。你忘了,我从前在城门卫待过,关门的时刻,我都记得很清楚——佛保,牵好马,跟着我们走。”她唤了一声长随,随即抓着弟弟的手臂,快步向前,两人在漫长的宫城南北中轴线上,似两只小虫,脚步打滑,却也轻捷地往城外走去。
    长随引着两匹马跟在他们身后,叩叩的跫音,在宫城中很快被高耸的壁墙吞没。亦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亦……姐姐,今天议政如何?陛下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陛下性达柔和,平易近人。”她语气中毫无阴霾。
    “意思是……好拿捏?”他拢起手,轻声调侃。
    “不可不敬。”她不带表情瞟他一眼。转而又是一笑(因为嘴唇有点疼,所以笑容有些勉强):“不可不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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