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头上的冷汗还没乾,在严冬的冷风吹拂下,头痛欲裂。
他仰头看着那一片泛着深厚蓝黑色的天空,散落着几朵乌云、寥寥数颗星星伴在满月身伴显得更为孤单落寞。
孤单吗?
他问自己。
每当内心遭受攻击想要有人可以倾诉时;每当回到宿舍看着堆满乐器却杳无人烟的房间时;每当过年过节看着家家户户热闹迎新之时,徐子诺总是感觉内心格外空盪。
没有归属,那个公司租下来给他当宿舍的房间甚至不能称之为家,那么他的家在哪里呢?
徐子诺拖着步伐,慢慢爬上三楼的宿舍房间,那是一间小套房,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电子琴、吉他、电子股、贝斯、萨克斯风、二胡、launchpad等,还有一套明显很专业的录音设备,而家具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之外,再没有其他。
徐子诺熟门熟路地绕开各种被随意摆放在地上乐器将自己埋到被窝里。他没有开灯,周遭被一片黑暗笼罩,只有没拉紧的窗帘缝隙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黄色灯光,那是外面街灯所发出的光亮。
他伸长手将床头柜上的一个喜饼纸盒拿到胸前,一样一样地将内容物拿出来端详。
一张徐倩倩的签名照,那是小学三年级时,学生家长意外得知徐子诺妈妈是当红女星徐倩倩,并提到如果能见面希望能要个签名这件事情,在老师做家长访谈时提过一句,结果当天晚上徐倩倩便兴高采烈地拿了一张签名照,让徐子诺带去给那位同学的父母。觉得自己母亲分不清客套话还是实话的徐子诺,默默扣下了那张照片,将它藏在自己抽屉的最深处,不见天日。
如今照片的四周围已微微翘起、有的甚至往内捲还带着一些斑驳,表面也并不光滑,显然保存地没有很好。徐子诺看着照片中比自己记忆里还年轻一些的母亲,竟有些陌生。
他随手将照片放到一旁,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熊图案的香包,那是他小学五年级时的美术课作业,那时适逢猴年的端午节,老师发材料包给学生们让他们自己diy猴子图案的香包,这项作业理所当然地由母亲徐倩倩代劳,结果没想到原本该在脑袋两侧的耳朵,徐倩倩给黏到脑袋上了,猴子瞬间变成熊,气得徐子诺都不想带到学校去,怕被同学取笑,只得谎称材料包弄丢了,被老师罚站了一整节课。
徐子诺看着眼前可气又可笑的灰黑色香包,小熊的脸又旧又黑,眼珠子已经掉了一个,他却还是觉得无比可爱,他拿到鼻子前闻了闻,可惜已经不香了。
这次摸出来一辆蓝色小玩具车,上头缺了部分的零件和佈满黑色伤痕。这是考试一百分的礼物,徐子诺高兴坏了,晚上睡觉都要抱着一起上床睡,还偷偷带到学校去跟小朋友们炫耀,结果大家为了争玩具,起了争执害得车子掉到地上去坏了两个轮子,还被踩了好几脚,徐子诺因此哭闹不停,徐倩倩为此还跑了一趟学校。
这辆可是能从溜滑梯的底部跑到顶部去的遥控越野车,当时这部玩具车在小朋友的眼中,就是保时捷法拉利,炫得不行。
他每拿出一样东西,都要端详很久。回忆着他们共同经歷的过去,那些有母亲参与的岁月。零零总总十多样物品,散落在他的身侧,将他圈在中间,彷彿他还拥有母亲的关怀,未曾失去。
最后一样物品是一颗巨大的透明玻璃珠,徐倩倩当时说是某个大师开运过的水晶球,还诚心诚意地供在桌上感受日月灵气,说能增加事业运,避开小人。徐子诺想起当年徐倩倩神秘兮兮的样子,嘴角带着一抹无奈的笑意,别人说什么都信。
他将玻璃珠高举,穿透窗帘缝隙的街灯光线照到玻璃珠上折射出美丽的光晕。他愣愣地盯着每一个角度转换所呈现出的不同光影,明明窗外的街灯只是年代久远的旧灯泡,却也能在黑暗中透过这种方式大声喧嚣着自己的存在感。
放在平常黑夜里微不足道的星星小灯,现在在徐子诺眼里,儼然像是舞台上所打下的聚光灯,他耳畔彷彿能听到母亲悠扬的歌声和观眾们激动呼喊的叫声。
曾经,不管到什么样的舞台、出席什么样的活动,永远都会有一大批歌迷跟在徐倩倩的身边,他们送礼物送关心嘘寒问暖,说着会陪她一同自由翱翔、一同称霸天下。
然而,车祸一事被报导出来后,所有人像是隐形了一般,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无论是歌迷朋友、各界同事前后辈,像是怕火往自己身上蔓延一般,全都缄口不言,甚至有些是得过徐倩倩提携的后辈们,通通在徐子诺去找他们的时候,逃之夭夭。
人跟人之间的关係,该有多么浅薄才会在面对有恩于己的已故之人被抹黑时,还只想着自身的利益与名声?
人跟人之间的信任,该有多么薄弱才会因为媒体的片面之词,而说服自己这么多年的喜爱不过是错付的一片真心?
徐子诺刚刚才晕倒过一次,现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脑袋跑过许多画面,全是他母亲: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自信和美丽、在生活中不修边幅的糊涂与健忘、在自己调皮捣蛋的责骂和哭笑不得。
不知不觉间,徐子诺失去意识,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徐子诺在噩梦中惊醒时,街灯的光线依旧亮眼。他从口袋摸出手机,凌晨两点多。
他坐起身将散落在自己周遭的小物品给收拾进纸盒放好,接着到床下开灯,脚步却没有停留,一路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他洗澡能洗三十分鐘,不论夏天冬天,永远偏爱高温热水,每次洗完澡出来皮肤都能让高温给燻成淡粉色。
睡一觉起来再洗个热水澡,徐子诺原本的坏心情也平復许多。
他边擦头发边看着电脑里近乎完成的编曲程式。
这首歌的名字叫《破茧》,本来是要作为出道二十週年的纪念歌曲送给母亲的礼物,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来得及送出,便从此天人永隔。
这首歌被他压在一大叠歌谱的最深处不愿碰触,直到前一段时间他想起母亲去世也快十年了,不能一直处于逃避状态,才把它找出来重新编了曲,製作成歌。
十年了,母亲不在身边的日子眨眼间已经过了十年,12岁到22岁的这段年间,他除了每天待在音威写歌,再没有其他作为,每天宿舍公司两点一线,重复着吃饭睡觉写歌的生活。他过得浑浑噩噩,试着不去想太多事情,努力忽略母亲一位的永久缺席。
只是有时候,他会格外想念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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