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全场无声,无论心底究竟什么想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除了她一人,再看不见其他任何风景。
衡明朝也望着她,清澈眼目怔怔倒映着她美丽的身影。
“唉。”长生珠在她脑海中忽然感叹:“温柔乡,英雄冢,你这个蔚师姐,怪不得能让天下那么多天骄折腰。”
衡明朝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蔚师姐,真的很美。”
美得不止在于容貌,更在于魂灵,在于意念。
“那确实。”长生珠叹气:“你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蔚师姐这样的女人,褚无咎喜欢她,真是半点不奇怪。”
“全天下的女人中,美丽的女人是容易被爱慕,在美丽的女人当中,性情温柔的,是最容易被爱慕的,而如果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又有不一般的想法,柔中带刚,柔弱又倔强——那好了。”长生珠以一种夸张的语气:“那她必定是要成为全天下男人的梦中情人了。”
……
阿朝没有说话。
她久久望着跪在那里的蔚师姐,心里想,怎么不是呢?
第9章
云天广场。
“……好。”
苍掌门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腥血,怒极而笑:“是我养出来的好弟子。”
“正邪不分,颠倒黑白,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他猛一挥鞭,打神鞭遥遥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折威凛的冷芒,直直抽向跪在阶下的蔚韵婷。
“掌座别——”
“师妹!”
“天啊!”
“师姐——”
“蔚师姐!!”
无数人瞬间惊呼,霍肃猛地张开手臂,毫不犹豫挡在蔚韵婷面前,蔚韵婷哭着推他:“不!!师兄你走——”
那一鞭狠狠抽在霍肃肩膀,鲜血瞬间破开衣襟,霍肃闷哼一声,不避不让,长鞭却未收回,鞭尾越过他的身体寒怒的余势仍冲向蔚韵婷
霍肃瞳孔骤缩,徒手就要去生生攥那鞭尾
“不——”
阿朝呼吸一紧,几乎想冲上去为蔚师姐挡下这攻击,而也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身侧男人同样微变的气息。
阿朝突然有点讨厌自己和他认识这么久、以至于这么了解他,一下就能看出他的异样。
她觉得自己心态够好了,但有那么一刻,她心里也有点酸酸涩涩的
——褚无咎多冷酷的心肠,却也想冲上去,为蔚师姐挡下那一鞭的。
她和他认识两百年,有情蛊“相思引”,有婚契,也纯粹被他利用当工具人呢,如果她挨这一鞭,他都不一定会愿意为她挡。
突然想到这些,阿朝嘴巴泛起一点涩意。
她到底还是个俗人,不管怎么假装没关系,不管适应了多久,都还是忍不住有点难过。
她悄悄深呼吸,眨眨眼睛,把眼底的酸涩抿回去。
自从师尊昏迷后,她越来越多愁善感了,这不好,她得支棱起来,重新支棱起来!
褚无咎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低头看她,阿朝已经赶紧偏头,脸颊垂落的碎发正好遮掩有点泛红的眼角。
但褚无咎仍察觉些许异样。
他敏锐觉得有些不对,微微蹙眉,正想伸手把她脸掰过来看看她神色,忽然听见无数声惊呼。
他神色微冽,伸出到一半的手收回来,重新看向广场。
广场上,就在鞭尾甩过霍肃的手,要划过蔚韵婷肩头的时候,一阵狂风忽然席卷,森森魔气怒吼咆哮。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滚滚黑气中倏然出现,他面目方正,浓眉深眼,身高九尺,头顶两支魔角如羊角弯曲,是个极威武凶悍的青年,他坚实的手臂一把揽过蔚韵婷的腰,蔚韵婷踉跄着跌入青年的胸膛,鞭尾擦着她手臂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婷儿!”殷威脸色骤变,着急去看她的伤口:“怎么样?”
“我没事。”蔚韵婷脸色苍白,有些虚弱地咬着唇角,另一只手捂住手臂:“威哥你别急,我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殷威看着她手臂的血,勃然大怒:“你说你对不住昆仑,偏要来,我拦不住你,可你跪也跪了错也认了,怎么还能受这打神鞭?这一鞭下去,是狠心要你的命!”
殷威猛地转头,虎目望着阶上的苍掌门,怒吼:“你这老匹夫!真有胆量便来与我决一死战,畏头畏尾欺软怕硬,只会仗着你们昆仑的威势伤婷儿一个弱女子,难道便是你们人族所谓的正道吗?!”
蔚韵婷急喊:“威哥!”
苍掌门看见霍肃蔚韵婷被打神鞭抽中,面颊颤动,眼神浮出伤痛,但一见殷威现身,眼中所有的不忍骤然冰封,化作冷酷的肃寒。
仙魔不两立,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正邪之争、更是人族与妖魔的族属之争!注定必须有胜者与输家,绝无所谓永世和平的可能。
苍掌门冷笑:“她是我昆仑养大的弟子,却叛宗与妖魔为伍,她敢受鞭,我便敢动鞭,我人族正道是非,不容你等妖魔置喙。”
殷威被激怒,魔纹攀住面庞,双眼瞬间赤红。
“你这老匹夫——”殷威的声音渐渐染上魔的暴戾,他周身魔气如海啸澎湃,不受控制地滚向四面八方,众人面色骤变,云阶上昆仑众长老神色一凛,纷纷祭出各自法器,苍掌门猛一拂袖,云天广场周围浩大的屏障升起,将滚滚魔气挡住,他独站正中手握打神鞭,岿然无惧,肃声厉啸:“尔若战!那便战!我昆仑万年荣光,便是今日尽数战死于此,也绝不容尔等妖魔肆意妄为!”
霍肃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被血渗透的肩头,闻言肝胆俱震,仰头大喝:“师尊!请您冷静!绝不到如此境地!”
“师尊别这样,殷威他只是魔种发作,他控制不住自己,但他本心绝无与昆仑开战之意。”蔚韵婷也神容急切,她担忧望了望昆仑众长老,见身边的殷威双眼通红就要往云阶上去,不顾他满身魔气挡在他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倏然落泪:“威哥,你冷静下来,你看看我,我好好的,你别激动,你冷静下来。”
殷威看见她落泪,浑身一震,双目赤红终于褪去,神色才渐渐清明起来。
“婷儿…”殷威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猛地把她紧紧搂进怀中。
霍肃有些复杂望着他们,半响移开眼,眉宇隐约有些落寞。
众人也仰头怔怔望着那一对璧人,高大伟岸的魔君拥着裙裾翩跹的纤弱仙子,刚与柔,魔与仙,如垂死相依的鸟儿,这一刻看起来竟如此融洽温馨。
阿朝也望着他们,半响,终于转过头,看向褚无咎。
褚无咎微微仰首,负手在后,那双有如云雾遮绕的眼眸,静静遥望那相互依偎的两人,目光沉漠如海,捉摸不清。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脸来,很从容地与她对视,轻笑问:“看我做什么?”
装,装。
阿朝鄙视他。
当她没看出之前的异样吗,还在这给她装模作样,如果他敢大大方方跟她说他暗恋蔚师姐她还算他是条汉子。
不过阿朝并不打算和他掰扯这件事,和一个百无禁忌狡猾深沉的野心家谈情爱谈真心是可笑的,尤其是从不被喜欢的那个人,拿着一道所谓的婚契鸡毛当令箭来谈,就更可笑了。
阿朝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她现在关注的也不是这些情情爱爱。
“褚无咎。”阿朝指着遥远天空中的魔君,突然问:“你想当第二个魔君吗?”
褚无咎怔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难得浮现出一些诧异。
褚无咎抬手像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阿朝把他手拍下去,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别转移话题,你跟我说实话。”
她的言行都表露着自己的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褚无咎静静望了她会儿,终于笑一下。
“好,我与你说实话。”褚无咎说:“当然。”
褚无咎目光望向高高伫立在所有人头顶的魔君,轻叹一声气:“阿朝,当世至尊者的威风,大丈夫一世,合该如此。”
他的语气很轻,却蔓延着一种隐秘而强大的欲望,那种欲望叫野心。
阿朝不向往当世至尊者的威风,她的师尊贵为昆仑大长老,说来便是人族正道的至尊,好像多么多么威风,可她不觉得,她在师尊身边,只能看见师尊曾背负的巨石般的重负与责任。
她知道,褚无咎不会是第二个师尊,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褚无咎没有他师尊那样柔和平泰的心性,他更年轻,亦正亦邪,更野心勃勃而不可估量。
但她只希望一件事,褚无咎他不能做她第二个师尊,也至少不能当第二个魔君。
“褚无咎。”衡明朝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你记住,你是人,不是妖魔。”
褚无咎转过头来,看着她。
他的神色沉淡,有些诧异,有些审视和衡量,又像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他久久凝视她,好半响,终于还是笑起来。
“好。”褚无咎温柔说:“你叫我当一个人,我自然是人。”
阿朝已经听不出他是真心假意。
她听过他很多虚伪的情话,她以前都不当真,但她希望这一次,一定要是真的。
褚无咎负在身后的手落下来,借着宽袖的遮掩,轻轻握住她手指。
他的手掌干燥,指骨修长而清劲,握向她手时的力道,隐约带着一点试探。
他还在试探她有没有怀疑他什么。
阿朝可以挣脱他,但她没有。
她默默忍下了。
她很难得、难得这样柔软而乖巧地接受他。
褚无咎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的面庞变得柔和,眼中浮动出一点碎光般的真实的笑意。
“阿朝。”
褚无咎试探俯身在她身边,她仍然没有动。
那一瞬间,褚无咎心里竟然冒出一种说不出的快活,一种突如其来的超乎他准备的快活。
这种快活,甚至一瞬填充他的脑海,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像一头极力开屏取悦伴侣欢心的公孔雀,断然的承诺已经从嗓子生长出来、从嘴角自然而然吐出来。
“阿朝,你放心。”他说:“我不会让这些妖魔猖狂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