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一直低着头,四爷也能感受到皇阿玛审视的目光正牢牢盯在自己的头顶,“儿臣知晓。可不管她是何人,家中又任何职,皆是效忠于皇阿玛,与儿子志向相同,即便不做姻亲也能一同为皇阿玛效力。”
这话说到康熙爷心坎里了,在选新太子这段时间,他看到了老八身后的党羽很是心惊,老四能干孝顺又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这才是个好儿子好臣子的样儿。
他的眼神由犀利审视转为了慈祥,“那就等后年大选,再将年氏赐给你做格格吧,就是有些委屈她了。”
四爷听出了他话里的让步,忙道:“儿子定以侧福晋之礼待她,绝不会让府里的人苛待了她去。”
康熙爷看着这儿子,诚孝有加,人情世故上做的也不错,越发满意。被他这么一提,耿宁舒之前做过的那些事都浮现在眼前,她对自己和太后也是孝顺有加,桩桩件件加起来也不算是无功之人。
“耿丫头确实是个好的,朕便破例允你这一回。”
“儿子谢皇阿玛恩典!”四爷心下狂喜,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等出了乾清宫的门,他才沉沉吐出一口气来,感觉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
他不是不知道年家对自己的势力更有好处,从这点来说,宁舒没有一点优势,可没法增强自己的势力在皇阿玛这里也不失为一个优点。
二哥已经重新当回了太子,不管今后如何,当下自己肯定要暂避锋芒的,否则就会跟老八一样为皇阿玛忌惮,这回老七和老十都封了郡王,老九也封了贝子,单独跳过了他,其意不言而明。
回府之后,四爷没有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耿宁舒,更没有与其他人说,旨意没下来之前还不算保险,知道的人越少,越不易有变。
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的心还是放不下来,皇阿玛现在思绪多变,万一局势又起了变化,说不好自己今天冒险做的这些都成了白用功。
四爷心中沉甸甸的,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
因为去年京畿发的洪水,康熙爷决定南巡视察粮仓要地的河坝工程,把刚大封过的阿哥们全带上了,太子留在京中处理事务。
李侧福晋很是纠结,她一方面非常想跟着去,之前因为怀孩子没去成,这次肯定又要走好几个月,刚好可以复宠,可另一方面又放心不下年幼的三阿哥,思来想去只能推举身边人。
四爷现在是连听她的名号都觉得糟心了,三番五次给他惹麻烦,这回要不是她在额娘面前提,侧福晋的事还能多拖些时日,等耿宁舒有了身孕再求,胜算会再加两成。
好在老八犯了错,耿宁舒从前也做了不少在皇阿玛跟前露脸的事情,否则这事能不能成还真不好说。
他连她的面都不愿意见,冷淡地让苏培盛去回,“让她专心照顾三阿哥,爷的事情就不劳她操心了。”
福晋对他带上耿宁舒这回没什么感觉,毕竟跟当侧福晋相比,这点小恩宠实在不值得一提。
她盘算了一下后院的人,格格里头还有武格格没有陪同出去过,但是她跟耿宁舒交好,她又不是特别愿意带,就去问了四爷的想法。
四爷其实有耿宁舒一个就够了,不过免得福晋给自己推人,他只说:“我再想想。”
耿宁舒知道以后就先问了他,“那能带武格格一道去吗?”
“你想带,就可以。”武格格与她交好,又不会黏到自己身边争宠,四爷自然不会反对。
得到了四爷的允许,耿宁舒就去找武格格了,“这次下江南,你想跟我一块去吗?”
武格格想都没想就摇头,“我就不去了,在府里替你看着吨吨吨。”
耿宁舒又游说她,“万岁爷难得去一回江南,那边漂亮又好玩还有很多好吃的,真的不去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
武格格被她说得有些犹豫,她读的诗词歌赋里有许多赞美江南的,能亲眼去看那边的风光感受那边的风土人情,这点让她很是意动,“我们都出去了,吨吨吨怎么办?”
这个容易,耿宁舒道:“到时候跟爷说一声,放到前院去养就是了。”毕竟它的编制还在前院呢。
最后一点牵挂都安置好了,武格格笑着点头,“好。”连耿宁舒都觉得好玩的地方,肯定值得去,自己还从来没有跟她一起出去玩过呢。
可以跟武格格一道去江南旅游,耿宁舒看四爷又顺眼了一些。四爷这边因为已经得到了皇阿玛的应允,也没有再拉着她每天加班了,他终于又得到了留宿的权利。
年氏马上就要进府了,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出门旅游,耿宁舒很郑重也很珍惜,所以会游说武格格一起,以后自己应该就没有这么大面子了。
为了这次行程,她还专门去前院书房借了非常多的游记,做了一本详细的吃喝攻略,准备一次玩够本。
事情总是赶巧的,就在临出门前几天,宫里来了关于新侧福晋的旨意。
第113章
雍王府女眷在福晋的带领下,跪在正院外接旨。
福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要落地,心情颇好,李侧福晋的情绪就更外露了,故意斜了眼身后的耿宁舒,轻蔑地“哼”了声。
耿宁舒打了个哈欠没搭理她,她午觉才睡了一半就被拖起来了,希望这个跟自己无关的流程能搞快点,别耽误她回去吃栗子饼和芋圆红豆汤。
待众人都到位了,宣旨公公吊着嗓音高唱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管领下人耿德金之女耿氏性资敏慧、克令内柔、雍和粹纯、敦睦佳仁,着即册为雍亲王侧福晋,钦此!1”
空气中静默了五秒钟,福晋和李侧福晋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宣旨公公,她们刚才听到了什么,册立的侧福晋怎么会是耿氏?!!
耿宁舒满头的困意都全飞走了,整个人也是懵哔的,耿氏?那不就是自己?
福晋在巨大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的李侧福晋已经急切地发问了,“公公您是不是弄错了,定下的侧福晋不是年氏女吗?”
这也是耿宁舒想问的,年氏呢?
宣旨公公没想到自己还会被质疑,稀疏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嗓音更尖利了,“奴才替万岁爷宣了这么多年的旨意,还从未错过一个字。”
李侧福晋的脸登时白了,这可是宫里来的提万岁爷宣旨的人,质疑他不就是质疑万岁爷?
“李氏,不得无理!”福晋赶紧厉声喝了她一句,然后堆起笑来客气地给公公行了一礼,“底下人规矩有疏,我之后定会好好教训,还请公公大人有大量别与她计较。”
看在这是新晋封的雍亲王府邸,宣旨公公还是给些面子的,“福晋请接旨吧,奴才也好回去同万岁爷复命。”
福晋嘴里发苦,这旨意她是一万个不想接,可更不敢抗旨,只能咬着牙接了下来,“妾身领旨,谢皇阿玛恩典。”
李侧福晋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继续开口,她简直要疯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格格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可真当尘埃落定亲耳听到被选中的不是自己,还是难免会有些失落感。
不过侧福晋是耿宁舒,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看着福晋努力控制住扭曲的脸,心下就是一阵快意。
武格格是最高兴的那个,脸上的笑容完全克制不住,简直比自己当了侧福晋还要开心。
钮祜禄氏盯着耿宁舒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向擅于隐藏真实情绪的她,这回也难掩眼中的羡慕嫉妒和恨意,耿氏竟真的这样好运!
侍妾们则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侧福晋是谁都不会是她们,所以纯粹的全是艳羡。
福晋亲自将宣旨公公送出了门去,回来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很是大气地跟耿宁舒道喜,“恭喜耿侧福晋了。”
李侧福晋狠狠翻了个白眼,其余的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也都跟着贺喜,“耿侧福晋大喜!”
听着这不太熟悉的名号,耿宁舒还是懵中懵,稀里糊涂的这就……升职了?
*
等人都散了,福晋扶着瑞香的手返回正院,直接大步跨进了里屋,坐在梳妆台前就着天光打开明黄色的圣旨,重复看了三遍,“耿氏”两个大字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赫然刺痛着她的双目。
她黑沉着一张脸,想不通怎么会是耿氏,只是汉军旗出身,家世低微还没有孩子,耿氏何德何能!
明明德妃十天前还确切说过进府的人选是年氏,就算德妃再讨厌自己,也没必要也不可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福晋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福晋息怒。”瑞香弱弱出声,小心地递了一杯茶上前。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前阵子福晋知道侧福晋是年氏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生气。
她还没想好劝说的说辞,外间忽然响起几声惊呼,有多人快步走近的脚步声,门帘被一只手狠狠甩到了空中,尖利的声音随之在里屋响起,“是不是你在当中搅局,故意让她与我并肩来羞辱我!”
想不通耿宁舒为何升职的不止是福晋一人,李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直接冲进来质问她。
福晋本来就憋闷,听到这话都快要吐血了,这个蠢货,自己比她还不想看到耿宁舒晋位!
有脑子有宠爱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生孩子的机会,这样的人比两个李氏都危险。
不过这些话福晋不能跟她说,只能捏紧了手里的佛珠,花大力气压住自己的火气,“李氏,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规矩体统全都忘了吗!”
李侧福晋一听她不敢正面回答自己这话,更觉得自己的猜测被坐实了,冷笑道:“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玩了一辈子鹰的,到头来还会被鹰啄了眼呢,你就等着她生了孩子骑到你脖子上吧!”
她恶狠狠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福晋更是被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把将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乒乒乓乓”一阵响,屋里的人跪了一地。
福晋已经许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瑞香脸色煞白,额头贴在地上完全不敢动弹,她有些羡慕全嬷嬷过完年就利索地提了告老还乡出府去了,走的可真是时候。
福晋糟心得头又开始疼了,心中乱成一团什么也不想做,索性躺到暖榻上休息。眼睛是闭上了,可各种各样的念头控制不住地在脑子里转个不停。
要是德妃想升耿氏,那都不必有选人这一遭了,所以这事肯定不是她,况且临时换了人德妃也没对自己说起过,想来是连她也不知道。
万岁爷既已经属意了年氏,说明是想给四爷一些体面和助力的,耿氏家中又无根基也无可用之才,不可能临时降这么大的等。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福晋实在想不出来,就在意识逐渐模糊快要睡着时,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刚才心底冒出一个惊人的想法——难不成是主子爷亲自去找了万岁爷求的?要不然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办法越过德妃让康熙爷改变主意。
一定是这样,许是怕中途又出什么差错还瞒得滴水不漏,连亲额娘都不知晓。
四爷为了耿氏,竟能做到这样,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福晋感觉整个人像被泡进了黄连汁子里,连头发丝儿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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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宁舒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还没缓过劲来,倒是底下几个都激动的很。
核桃半路上就控制不住喜极而泣了,白果一回来就朝着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到处合掌各种拜,“各路神仙显灵了!多谢神仙保佑我们小姐!我一定多多给你们烧香,明天我就给你们上供一个大猪头!”
小高子则抱着吨吨吨,拉着小短腿在外头高兴地跳舞。
只有耿宁舒依旧想不明白,这么大一个年氏呢,就没了?
四爷在宫里就知道宣旨公公来过了,提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回到府里进门就问:“耿侧福晋那边如何?”
苏培盛和张连喜心里俱是“啧”了一声,这就叫上了。
张连喜面带喜色地答道:“耿侧福晋一直在屋里坐着呢,许是欢喜过头了,连午后送的芋圆红豆汤和栗子饼都没用。”
四爷一边听一边已经往东院走了,到了耿宁舒那儿她还坐在暖榻上发懵,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他坐到她的身边才出声,“怎么,做侧福晋了不高兴?”
耿宁舒见是他,这才回了几分神,“怎么可能。”能升职当然是高兴的,只不过,她没忍住嘀咕,“怎么会是我做侧福晋的?”
四爷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不配才这么问,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耿宁舒非常自然地反问,“那年氏呢?”
四爷顿时冷脸竖了眉,她怎么会知道年氏,自己从来没跟她提过,肯定是福晋还有李氏说的,这阵子她一定默默受了很多委屈。
他将人搂到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别听她们乱嚼舌根子,没有什么年氏。”大选还要等到后年,到时候的情况如何还不知晓呢。
耿宁舒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万岁爷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我都没怀孩子。”
四爷也不瞒着,“我去跟皇阿玛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