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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上的林景珩只是静默地看着抱住沈娇的那双手,过了许久才敛眸,再开口时声音倒是温和了不少,“沈娇,堂上正在办案,你先出去。”
    “办得什么案?”沈娇抢白道:“我都听见了,你又……你想冤枉我阿弟!”
    她才哭过,一双眼睛晶莹明亮,里面似是燃烧着重重火焰,只一眼便让林景珩失了神。
    深处的记忆里……也曾见过,她这般倔强而恼怒的泣容。
    谢衷看不过眼,拿扇子指指点点:“哎!哪儿来无理取闹的一个女人,林大人,她扰乱官中,还不快打出去!”
    沈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你又是哪儿来的东西?你能帮赵澜儿,我就不能帮我的阿青了?!”
    都城里谁不知道他混世五王爷谢衷的名头,谁敢惹他谁就有大麻烦了,然而此刻被沈娇劈头盖脸骂了一句之后,谢衷反而怔在了原地。
    此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披璀粲罗衣,珥瑶碧华琚。
    一时间倒把谢衷看呆了,只觉得自己身旁这‘大楚第一美人’赵澜儿,连对方鞋底的一粒灰尘都比不过。
    谢衷轻咳一声,还欲辩解时,一声不悦的惊堂木制止了两人间的对话。
    城中令林景珩面无表情,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具有压迫感的威严,“沈娇,你先出去。”
    赵澜儿此刻却往前站了两步,她身形弱柳扶风,语气也暗含三分幽怨,“林大人,妾身想来无碍,只是妾身的婢女被撞断了腿,方才在郊外,又听着这位沈公子的人叫嚣着要打死妾身,一时有些吓住了。妾身本不欲牵扯出这些事情,妾身请……掉状子。”
    本来谢衷大半心神已经放在沈娇身上,听了这话登时又怒不可遏的拍桌而起,“真是岂有此理,赵姑娘莫怕,我大楚还是有王法的!”
    他今日出城散心,不巧撞见了赵澜儿的马车被那沈青撞得是支离破碎,而那沈青身边的奴仆居然不依不饶颠倒黑白,小王爷一向怜香惜玉,当即怒喝着为赵大家撑腰,不惜告到了官中这儿。
    沈青皱了皱眉想说话,而林景珩此刻却淡声问赵澜儿:“你当真要撤掉状子。”
    赵澜儿冲他欠身,细声细气道:“妾身不过是毁了一辆马车,受了些惊吓罢了,不碍事的。”
    好一对郎情妾意,可恨她上辈子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而且上辈子沈青在都城里的声名就十分狼藉,贵族子弟都传他对赵澜儿痴缠不已,甚至还意图强迫赵澜儿,致使许多人与他势不两立,让他无论是在都城还是在军中都分外难行。
    那时的自己去问沈青是否确有其事,沈青只是看着她,挑起边缘凌厉的眉峰,“难道阿姐也觉着,我会看上那样的一个人,还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
    沈青自然不会。
    只是那些日后将会传的沸沸扬扬,以至于葬送了沈青的声名与前程的事情,却也不是凭空而生的。
    撞车事小,但她不能让此事成为沈青‘下作痴缠’赵澜儿的影子。
    沈娇冷笑了声,即刻问林景珩,“林大人,按大楚刑律,敢问诬告者该当何罪?”
    一旁的茜玉立刻说道:“姑娘,诬告旁人者需当众打二十板子,且赔偿对方十两白银。”
    “如此便好。”沈娇抬手遥遥地指着赵澜儿,自来后第一次正眼看着堂上的林景珩,面无表情道:“林大人,动手吧。”
    第4章
    堂上一片寂静。
    本来是赵澜儿她识大体不予追究,这沈娇倒反过来要来处置她。
    谢衷虽说喜爱沈娇的颜色,此刻也觉得看过不眼,轻咳了两声,“沈姑娘,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沈娇。”林景珩叹了口气,“主告赵澜儿她是撤告,而非诬告,此事不可混为一谈。”
    “原来是这样啊。”沈娇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我记得,前些天有人告了赵澜儿,最后要撤告时,林大人可是铁面无私将他治了个诬告罪,怎么现在又变了。”
    前些天,有个富家子弟伪造了赵澜儿的卖身契,想把她抬回家做小妾。
    林景珩可是查得一丝不苟,最后还了赵澜儿清白不说,还好好收拾了那人一通。
    彼时的沈娇只觉得他为人正派,即使面对一个青楼女子也体谅人家的难处,现在看来却未免可笑。
    分明因为赵澜儿是被告,他就帮被告,如今赵澜儿是主告,他就偏帮着主告!
    她粉面含春,眉眼娇俏,恶狠狠看人时不仅不会让人害怕,反叫人的心头好似被轻轻抓了一下,极轻又极快,却掀起滔天的波澜。
    林景珩抿起了唇,静静想着:原来如此。
    是因为这件事吃味了,难怪昨天晚上又将那珊瑚屏风抬了回去。
    他不合时宜地感到心神畅快,表面上只看着铁面无私,“沈娇,案堂之上不容儿戏,既然赵澜儿准备撤告,那么本官裁决……”
    “林大人。”沈青却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半靠着沈娇的肩膀,不大高兴地问他,“你说谁在儿戏?你们方才险些冤枉了我,我阿姐替我讨公道,有何不对?”
    凭什么认定了他阿姐在胡闹。
    赵澜儿她穿着一袭粉白色长襦,带了一顶轻纱帽遮住了面容,此刻她主动掀开了帽子又向前两步,竟是冲着沈娇欠了欠身子,“沈姑娘、沈公子,一切都是妾的不好,妾向你们赔罪,想来沈公子也绝非故意,妾不该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使得林大人他为难,妾心中实在不安。”
    沈娇磨了磨牙。
    真是恶心。
    “我说你们姐弟差不多也就得了。”谢衷也跳了起来挡在了赵澜儿身前,然而一看着沈娇这倾国倾城的容颜,却又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气,“沈姑娘,你弟弟他驾车冲撞了赵姑娘不说,还险些要动手,若不是给我正好看见了,赵姑娘她怕是要吃大亏。”
    这沈小公子长得仪表堂堂让人心生好感,背地里却欺负一个弱女子,实在是为人不齿。
    谢衷不由得横了沈青一眼,又不耐烦道:“这样吧,本王出钱赔偿你们沈家,此事便也就算了!”
    沈娇本来就有气,看着谢衷这副拉偏架的样子更是心烦,她猛地冲过来,不由分说就推了这人模人样的谢衷一把,“我弟弟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谢衷不妨被她狠狠推得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的护卫队便齐齐拔剑要冲沈娇过来,当场被林景珩斥道:“案堂内岂容放肆?五王爷,烦请把你的人管好!”
    谢衷:……
    他才是那个挨打的人吧。
    只是他怎样都提不起怒火,还觉得方才被沈娇推搡的那处骨头都松动了些许,悻悻然地按着自己的肩膀,把火冲着护卫队发:“你们快下去下去,别吓着沈姑娘!”
    斥完了谢衷,林景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沈娇,此事与你无干。便就是你弟弟他撞着了他人的马车,自己却是毫发无损,你……莫要再胡闹了。”
    说到最后,尾音逐渐低了下去,分明是没什么不妥当的,林景珩还是轻咳了一声。
    像是要掩盖什么。
    三月未见,沈青长高了不少,就在她身后坚定地支撑着沈娇。
    这么好的青儿,最后却落得个白白送死的下场,而今天的这一幕与上辈子又何其相似。
    都是被林景珩与赵澜儿害死了。
    这案子似乎已有定夺,沈娇也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在堂下遥遥看着林景珩。
    沈娇一向胆大,却知道分寸,以往心悦于林景珩时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如此直白。被她这样盯着的林景珩倒也淡然,只是耳根子略有些发热,缓了缓语气,“退堂——”
    “阿青。”沈娇直接转身,亲密地拍拍沈青的肩膀,一双眼睛里仿若有着璀璨星辰,“是你撞了赵澜儿吗?”
    沈青不由挺直了脊背,沉声道:“是那位赵姑娘的马车不受控,冲着我奔来,亏得陈叔他驾马避免了二车相碰,赵姑娘的马车是撞在道旁的树上才散了架子,我本想援助一二,但她的车夫与婢女却是一口咬定、颠倒黑白。”
    他话音刚落,谢衷就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拿扇子点他,鸽子血扇坠子一摇一摇着,“你你?????你睁眼说胡话,本王亲眼看见你们的人要与赵姑娘为难,赵姑娘的马车都散了架子,你们却毫发无损……”
    沈娇冲他瞪了一眼,大声说道:“有人来找茬,我们沈家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冤枉我家撞了车,难道我家的人还要好声好气的和这群无赖理论分明?再说,你又不是没坐过马车,难道不知道是冲得越猛越容易被撞散架?!”
    她天生不知道退缩两个字怎么写,更别说此刻是自己有理,一番抢白把谢衷说得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一二,细细思索却又觉得她有道理。
    这时一双柔弱无骨地手搭上了谢衷的后背,将他飘远的神思暂且拉了回来。
    “五王爷不必如此。沈姑娘,你心中不平,澜儿都知道,澜儿愿磕头谢罪,请沈姑娘莫要再行计较了。”
    赵澜儿已经放下了帷帽,虽说众人见不着她那张含羞似怨的脸了,听着那清幽而纤弱的声音仍是心神一漾。
    再看向那娇蛮的沈娇时,纵使对方生得再美,也不由起了点埋怨的心思。
    赵澜儿说完就要来给沈娇磕头谢罪,而沈娇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谢衷平日里虽然混账,却是最看不得美人受苦,连忙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跪,头大道:“此事倒成了本王的不对了,好好好,都赖本王,本王不该让赵姑娘告官,本王给沈姑娘磕头赔罪成吗!”
    赵澜儿赵大家她虽说沦落风尘,却自有一番清高,谢衷一向是她的吹捧者,自是看不得她受委屈。
    而沈娇纵然性格娇纵,但……实在是太美,谢衷只要一望向她,喉头就仿佛滚了一杯美酒,又酥又痒,就连挨骂都觉出高兴。
    想来想去,谢衷他当仁不让地就要来给沈娇谢罪,又让林景珩怒声而阻,“五王爷!你身为皇族血脉去给沈娇下跪,你难不成想让她背上不敬皇族之罪?”
    今日的案子办得荒唐,然而这是林景珩第一次动怒,直把谢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后退两步,“是我糊涂了。”
    想来,他是被赵姑娘一句话激得,险些给沈娇找了麻烦。
    赵澜儿不动声色说道:“五王爷,你莫要冲动……”
    “赵大家。”沈娇冷声打断了她,“你少说两句,还能少害我一点。”
    这是赵澜儿的惯用伎俩,方才分明就是激得谢衷替她下跪,由此给自己造成罪过。
    赵澜儿飞快看了眼堂上的林景珩,而对方却只是紧抿着嘴唇,没有反驳沈娇的话,大约也是赞同沈娇的判断。
    她心中一惊,再欲开口时又被沈娇身后那小丫头打断了话头。
    说起来,沈娇跟着的这两个丫头穿得居然是南疆那边进贡来的月影纱裙,耳戴红玉坠,发缀绿眼石,看起来还要比寻常的官宦小姐还要气派。
    说话的是茜玉,她跟来后便默然不语,此时一开口却直指要害,“是谁冲撞了谁,只需要回去现场,探查一番车辙痕迹便好。”
    跑得急的马车印必然会留下相应的痕迹,而今日才下过一场小雨,城外泥土松软,更易通过痕迹来行辨认。
    赵澜儿她的马车散了架子,众人都是先入为主的以为她才是受害者,沈青即使是不认,在五王爷的证词与马车面前亦是百口莫辩。
    茜玉的话才一落地,沈娇眼前便是一亮,连忙抓住了沈青的手嚷道,“现在就去现场辨认,到底是谁撞了谁,林大人你可要仔细裁决啊。”
    最后一句是冲着林景珩说的,语气娇娇俏俏,听起来像是撒娇,然而却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
    林景珩每月都会去城外的平沛寺,说是为幼帝祈福,实则……
    实则是去见赵澜儿。
    赵澜儿她此次出城,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回去的时候撞了沈青的马车,由此而生出了这件案子。
    堂内无人出声,唯有谢衷摸着下巴琢磨着,“这话倒是不假……快走快走。赵姑娘,我们且去还你清白。”
    傻货,没见到他家的赵姑娘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呢。
    沈娇幸灾乐祸,不容有其他闪失,携着沈青的手就要出门,步伐都透着股轻快,“好呀,既然大家各执一词,不如就让死物来查明真相。”
    两方当即要走,林景珩却是皱眉,再拍了惊堂木。
    他看得分明,赵澜儿透过轻纱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惊恐与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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