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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在她转身之时,身侧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动静。
    沈娇拍拍自己的脑袋,压下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淡然的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林子里大多都是绿色,如此便显出那一袭白衣似乎有些刺目。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沈娇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方才那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是由他发出。
    而且他此刻纵然是听见了沈娇慢慢走来、碾碎脚底松脆竹叶的噼啪声响,亦是没有半点反应。
    确定了此人有影子之后,沈娇才硬着头皮喊他:“陆清显。”
    叫了一声后,接下来便顺畅了些,她自然而然地绕到了陆清显跟前问他:“你在这干嘛?”
    随后捂着嘴唇,小小尖叫一声。
    他前面衣衫几乎被鲜血染透了,可是自己却恍然不察,见着沈娇来了也没什么反应,而是继续慢慢地撕裂手里的野兔,面无表情问她,“吃吗?”
    ……
    沈娇没忍住,抓着他的衣袖,不自觉地勒令他:“你放开!”
    那是一只黄褐杂毛的兔子,大概是刚刚被陆清显抓住,瞧着还有热气。
    随后被陆清显不在意的丢开。
    浓烈的血腥味后知后觉的充斥在沈娇的鼻腔里,她忍住要呕吐的冲动,只是单手揪着陆清显的衣袖往回走,“你是饿了吗?回去,我给你带了吃的。”
    陆清显傻得似乎要更严重一些,沈娇觉得他现在就好像是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没人看着了就会随处乱跑,饿了就空手抓野兔,若不是恰巧被自己看见了,他刚刚怕是要将生肉往嘴里送。
    只是,他也出乎意料的温驯,不会反驳沈娇的话,被她乖乖的牵回了后院,闻见沈娇带来的食物味道,侧了下脑袋。
    沈娇与他对面而坐,又给了他一双筷子,说了让他可以随便吃饭之后,他才露出个高兴的表情,慢慢的将饭菜一扫而空。
    他身上强烈的血腥味还是让沈娇略有些不舒服,不等陆清显吃完,便快步走向窗前换换气,同时喊了宅院里的丫鬟来替他洗浴更衣。
    陆府中其余人对陆清显突然变成傻子一事,都没有太强烈的反应,想来这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光景,陆清显便由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变成了软禁在府里的阶下囚,所有的血亲都纷纷离世,他又生了那么一场大病,还能坚持活着都实属不易。
    沈娇招来府里的嬷嬷告诉她:“从今天开始,喜春楼每天都会给你们送饭,你们缺了什么,现写个清单来让茜玉拿回去。我府中的吴娘子也会给你们送上。”
    如今府里只剩下七个仆人,自从陆府败落之后,每日都惶然无比,现如今看沈娇比看父母还要亲,那个嬷嬷垂泪道,“老身斗胆,想请姑娘为我们大公子请个郎中来仔细瞧瞧,他才……才这样没两天,说不准还能好过来呢?”
    沈娇略有迟疑,随后点点头。
    她觉得这陆清显是好不了了,本来便体弱多病,在她上辈子时不过撑了两三年便离世了。
    身子骨都要败坏,变成了傻子这回事反而不大要紧。只是沈娇心里有盘算,要利用这人的身世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心里亦是不自觉就有了隐约的亏欠感,因此爽朗应下,“我明日再来,男子进不来陆府,我寻个女郎中便是。”
    老嬷嬷感激涕零,正和她说着话,陆清显房中那个要替他换衣的小丫鬟便抽抽搭搭的过来了,她脖颈到侧脸处有显而易见的红痕,畏惧着看向沈娇,“大公子他性情大变,奴婢刚刚只是碰了下他的衣角,便被打了出来……”
    陆府里干净衣服倒是不少,可是陆清显他穿着一身血污衣衫,自己不知道主动换下,还不许别人给他换。
    沈娇头疼道,“那再加几人,给他按住再换了。”
    再加了三个人,陆清显还是不乐意。
    甚至在沈娇无奈进房后,他便飞快地走了过来,指着那群刚刚意图帮他换衣服的丫鬟们,对沈娇说道,“坏人。”
    沈娇:“……”
    “她们不是坏人。”沈娇镇定地安抚他,“你穿着这衣服不嫌难受吗,她们是来帮你换衣服的,听话。”
    她鲜少有这么温柔的口吻,茜玉在一旁起了点鸡皮疙瘩,眼神古怪的看着她家姑娘。
    陆清显则是眨了下眼睛。
    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纵使沈娇一直是有意无意的忽略这点,还是会在某一时刻被这张脸猝不及防的击中。
    她低咳了两声,不自觉的将语气又放软了些。
    大概是发烧时见过她两次,便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好人。
    陆清显此刻只是依赖的看着她,然而在沈娇再次提出要仆人们帮他换衣服时,便又换了个拒绝的神色,到最后看着甚至是有些可怜。
    雪白的衣裳,血液已经开始凝结成固体,僵硬地贴在了他的身上,在这种寒风销骨的日子里,嬷嬷急得掉眼泪?????,“大公子的风寒才好没两日,这要是再冻出病来,又如何能捱过去呢?”
    第14章
    暗室里,傅明和林景珩对坐,二人正在专心致志的下着棋,几声清脆的落子声后,老者先行开口:“沈二是否觉出了什么。”
    林景珩紧了紧袖口,温和的回应:“她并不聪慧。学生以性命担保,沈姑娘与对此事绝不知晓半分。”
    “如你所言,沈二是蠢。可是沈青不蠢,太后不蠢,近来与她本家暗中牵连的齐国公,更是老奸巨猾。”那人回道,“沈二这种蠢人,实在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一把刀了,且这把刀,你曾使得,其余人更能使得。”
    室内不曾点灯,昏黄的斜阳打进来,光线落在林景珩的侧脸处。
    他一半身处阴影,一半被夕光照亮。
    “话说到这……”
    林景珩骤然抬头,打断了老者的话:“公子那边,是什么意思?”
    他这言行算作失礼,然而对面那老头只是不在意地笑笑,“珩儿,你应以大计为重,若是你想护住那沈二,便不该来折我的话头。”
    不给林景珩回话的机会,老头自顾自说道:“公子不曾多言,今日与闻州领军会面一事被那沈二搅和了,他心里如何作想我并不得知。然而若那沈二继续执意如此,无论她身后的人是谁,她都不会捞着甚好下场。公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你知道怜惜,他可不会怜惜。”
    林景珩深深吐出一口气,“多谢老师指点。”
    一盘棋子下到了尾声。
    傅明淡淡说道:“既然已经打扰了公子,沈娇再想抽身便已是不能了。你要尽快理清楚其中干系,把沈娇背后的人找出来,给堂中一个交代,之后如何处置她……老夫便也受累,替你周旋一二罢。”
    “……是。”
    天色向晚,身子也更觉出凉意,沈娇却还是不能止住脸颊升温的趋势。
    她给陆清显换了衣服,这事儿她做得规规矩矩,对方也是规规矩矩任由她摆弄,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为了不叫陆清显再次发寒病死,沈娇尽力说服自己,这也没什么。
    况且,以后要和这人结亲,少不了……不对,这人是个傻子,哪怕结亲了他们大概也不会发生什么。
    想到了这里,沈娇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趁着现在有机会,赶紧看个够。
    “你在看什么?”
    陆清显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像是莹润的玉石依次落入瓷盘中,不过此刻炸在沈娇的头顶,却宛如春雷一般轰然作响。
    对啊,沈娇匪夷所思问自己:你看什么呢?
    不就是没穿衣服的上半身,只是好看了一点罢了,有什么可看的!
    “没什么。”淡然地帮他穿好衣服,又系了腰带,那光洁如玉、紧实有力的躯体终于被衣物完全覆盖,沈娇松了口气,“穿好了。”
    她抬头,那小傻子对她露出一个笑。
    牙齿白白亮亮的,脸颊上居然有个梨涡,漆黑的瞳孔里映出沈娇一张俏脸。
    他正在专注的、喜爱的看着她。
    沈娇飞速远离了些许,“我明天再来看你。”
    一直走到了陆府门前,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姑娘,此举并不妥当。”茜玉闷声提醒她,“您个未出阁的小姐,下次万万不能如此了。”
    “哦。”沈娇听话的点点头,“那若是我出阁了,此举就妥当了?”
    茜玉一时语塞,最后有些气恼:“您这是闹我玩呢。”
    沈娇哈哈笑了声,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的小乖乖,女孩未出阁前便这不能那不能,出阁后这些规矩反而更严了。照这样说,我几时才能挣脱这些专给女孩的规矩啊。”
    “话虽如此……”茜玉吞吞吐吐,她知道自己又被沈娇那奇妙的想法给绕进去了,便坚定的摇摇头,“您又在胡搅蛮缠,我不跟您说了。”
    很多事情,沈娇自己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臂如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今天见了一个男子美丽悦目的身.体,却并不觉着有任何羞涩或是罪恶。
    这和世俗礼法不合,但又怎么样呢,当年她嫁给林景珩之前郑重地要他保证,这辈子不许有任何其他的女人时,也是被其他人在背后议论得不成样子。
    婚后那两年,林景珩信守承诺,别说纳妾了,连个丫鬟都没有,身旁跟着的只是一堆小厮。其他人心里羡慕,嘴上却把沈娇说成了天底下第一妒妇,把沈娇气得要命,每每都要林景珩哄半天才能消气。
    直到,赵澜儿进了门。
    那些在背地里议论沈娇的妇人、小姐们,却又同情起她了。
    往日她们以三纲五常来攻讦沈娇,盼着她得到报应,在沈娇真的被丈夫抛弃、骄傲被碾碎之时,这群人却又纷纷伤怀了起来。
    沈娇懒得理她们那些扭曲的心思,只是此后就悟了:狗屁伦理纲常。
    照她看,整个都城连同大楚的人全都在装,装得贤良淑德,装得满不在意,实际上贪婪、嫉妒、好色这些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她才不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
    主仆二人继续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接着轻轻快快踏出了陆府大门。
    一双眼睛隐在围墙处,目睹她们走出陆府以后,在原地等了片刻,才悄悄回去了后院。
    回去的路上,沈娇慢慢想着:是不是得把婚事提一提了?
    目前最大的阻碍还是在陆清显他的身份这里,如今陆清显是罪臣之子,理应等候发落,照太后的口风大约是想要他去流放、或者充做奴籍,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对沈娇的计划十分不利。
    太后对她宠爱,反而更不会让她嫁给陆清显,她得想个法子,给陆清显一个好的身份,才能顺理成章的和太后提赐婚。
    此事得放在心上,并需要尽快办理。如今沈娇有些害怕,总觉得那小傻子会一不小心把自己给作死了,那她也能跟着活活气死。
    车轮的咕噜噜声音在此刻停了下来,沈娇伸着懒腰往家里走,随口问了句管家,“阿青呢?”
    “回姑娘,青哥儿一早去了冬哥儿家里,今晚也不回来。”
    沈娇的步子停了停。
    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小冬哥她记得,当年和她家是邻居,小时候长得憨憨厚厚是个小胖墩,随着家里父亲升官来到都城两三年后,竟长成了个身姿挺拔的壮实青年,走的是武将的路子,在都城中结识了不少武将出身的朋友,又一一引荐给沈青。
    其中有个忠武侯家的嫡长女和沈青走得分外近,这个姑娘可了不得,后来以女子之身带兵打仗屡建奇功,她和沈青意气相投,难得没有计较沈青当时被赵澜儿败坏了的名声。
    两人虽然没有在一起,沈娇却也高兴沈青他能有这么个好朋友,帮他引荐,又打通门路带他去边疆守卫百姓。
    可……
    后来,沈青死在了战场上。
    她不想要沈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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