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灰狼绿莹莹的眼珠倒映着墨染青的身影,张开大嘴,舔着红舌,似已盯上目标般,令她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样的比法?」
招宿淡声道:「很简单,姑娘只要杀了牠就赢了。」
彼时的树荫下,于昊渊和亲信正凝神静看。
「殿下今日的试题于墨姑娘来说有些勉强了。」亲信说道。
那隻狼正当年壮时期,性情爆裂不说,气力更是旺盛。当时为了能活捉,还派出三个大汉合力拿下,如今却要交给一个小姑娘去应付。那晚听到于昊渊的吩咐亲信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场苦战啊。
「不勉强便看不出应对。」于昊渊负手而立。站在地势较高之处,他可以看清楚底下的情形:女孩什么都还没动作,狼已毛发竖立,姿态高昂,不停示威。
「有道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让她习武,不是要她身怀绝技,是要让她知道,就算本事不如人,至少,脑子要够。」
「可……」
「你说,倘若她连应付一隻野兽都不行,那将来何以应付人?何以面对君?人心难测,而伴君,如伴虎。」
亲信不好再劝言。将视线转回场上,好在小姑娘的心脏还算强大,要知道多少女孩家只是听见杀鸡声就能哭了出来,何况是面对一隻狼。
墨染青此时正和招宿做确认。
「杀死狼?什么办法都行吗?」
招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什么办法都行――唯独不能使用任何刀枪弩箭。」
墨染青心中一沉。在所有武学功夫里,就属兵器她还能见人,有刀刃在手,她何惧一匹野兽。但现在这样……这哪里还叫什么办法都行,这简直断了她所有办法!
要她徒手捉狼,不只捉住,还要杀之。
「好你个祈王……」墨染青都要咬牙切齿了。
这般不敬之词招宿全当没听见,她轻巧一跃,落到铁笼上方蹲坐。
「姑娘准备好了,同我说。」
招宿一坐上去,笼里的灰狼瞬即扑跳而上,奈何被带鞘的柳叶刀打回,又扑了上来。铁笼震得哐啷不停,这般一来一往几次,灰狼自知不敌此人,只能在底下愤狠狠盯着。
墨染青盘退坐地愁眉苦脸。没有招宿这样的功夫,要凭赤手空拳就击败凶狼是不可能的。既要徒手,必会近身肉搏,灰狼动作矫捷,她不见得反应的过来;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将狼压制住了,自己这般雨点大的拳头又奈何得了吗……
于昊渊分明不想让她通过吧,但若是如此,又何必还出动一隻……狼?
苦恼到这,墨染青却是一顿。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昊渊给她出了这道难题,乍看之下是强人所难,仔细细想,却是合乎常理。
他在让她明白――他日入宫,多得是比自己位高权强者,多的是棘手也两难的情况,就如眼前这匹狼,总得靠自己想办法解决。
深宫似海,人心难测,而伴君,如伴虎。
至于为何不直接派招宿或其他高手?因为他们是绝对的实力,象徵绝对的权力,比如天威,无法违抗。
这只是隻狼而已。一隻有了刀她就能赢、没了刀她也该想办法赢的狼。
远方红影在万绿的茂林中灼然逼人,墨染青握紧拳头。
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开始打量四周,不能使刀枪器械,那么便就地取材,运用地景。比如这些藤蔓可绞杀,比如锋利的尖石可当刃,比如地势高低落差可设陷……
墨染青的眸瞳乍然明亮。
「我准备好了。」
另一边,亲信也看出了动静。
「准备要开始了。」
只见站在笼上的招宿抽出柳叶刀,乾净利索往下一挥,閂门的锁头顿时如泥斩落。铁笼缓缓打了开来,伴随一声禁錮许久的怒吼,野兽终于出笼。
高处的于昊渊眼神闪了闪。
见微知着,从一个人的临危反应便能看出那人的处事能力,这场比试的重点不在于杀死狼,而在于用什么方法,树林之大,攻防兼备的场所都帮她设计好了,方法千百种,她会选哪一种。
底下一人一狼相对而视,间隔数丈距离。
灰狼悠悠在墨染青面前来回踱步,半耷的眼皮底下凶光闪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前后不停试探。反观墨染青未有任何架势,倒是游刃有馀的样子。两方之间,风起,烟尘翻滚,流动着一股较劲的气息。
野外的狼最善伺机而动,攻得教人猝不及防。前一刻灰狼刚蓄意放缓步调,一眨眼,骤然以雷霆之势往前方扑去,迅疾如风,轰然如电,带动一大片叶响。
出击了!
观场的三人六道视线都落在墨染青身上,隐隐含着期待,又或者说,在猜测,她先前没有动作,若不打算先发制人,那会打算怎么做呢?静待良机,出其不意?
那隻狼自傲心浮,沉不出气,这一扑虽饱含莫大力量,但只要矮身一躲它便收不住势直撞倒岩壁,就此取得攻机……三个武功都不低的人在脑海中已把所有可能都试想一遍。
但场中女孩没有躲避。
或许……她想的是近身搏斗。
一人一兽的距离飞快缩近,早过了能施展拳脚的最佳空间。
眾人眸底惊疑。
难不成是想给出致命的一击?
她手里持着什么东西吗?有能够一击必中无后顾之忧的锐器吗?她要怎么给出――
没有。
这都是一瞬间的想法,所以他们也一瞬间明白女孩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站在那。
这一瞬间灰狼就来到眼前了,铺天盖地,狰狞面貌,亮出利爪,朝墨染青敞开血盆大口,那咬合之力足以咬碎各种骨头。
竟是坐以待毙!亲信脸色一变,与此同时,身边有人更快出了声。
「招宿!」
招宿手里的柳叶刀在那惊险一刻弹了出去,如骤降的流星,划破时空,直取猛兽咽喉。凹呜一声,兇狼僵直在墨染青面前,软软倒地。
所有狂风暴雨转眼消弭无踪。?于昊渊也携着亲信快步走来,面容沉冷。
「你……」他只吐出一字。
因为墨染青已抬头。
而不是他预想的那样。
不是预想中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墨染青一脸神采奕奕,眼眸晶亮无比,里头有庆幸,有欣喜,甚至还有些得意。
那得意令她挺起胸膛。「是我赢了。」
于昊渊抿起唇,地上的灰狼已一命呜呼,他明白了什么,却不显于色,「敌人在前,你束手不动,由着别人救你,就认为你赢了?」
「若在平常,我自知不敌,必会避开。」
于昊渊微扬下巴,「如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呢?」
「那么就迎难而上。可深宫之处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容易授人以柄,落人口实。若想要全身而退――除非有锦囊妙计,不然,当假手于他人。」
墨染青一笑,「殿下让我杀了这匹狼,不一定非得由我亲自杀了牠。」
这林子里可用之材何其多,要借刀杀人,当然选择一把最万无一失、还是最不费力的刀。
荫影之下,墨染青神气的模样仍是瞧得一清二楚。
他们竟代为她的刀了。亲信对于这场刚开始即结束的比试咂舌不已。于昊渊凝望着她,没想到这样的惊艳会来自于一个小小的身躯,不知怎么的,想伸手去摸她的头,手指微微一抬,却没有动作。
收到后头。「你倒是篤信我一定会出手救你?」
「殿下若认为我上午的表现不算糟,理应会惜才。」
听了这话袖里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起来,往她额头拍下,不轻不重。
「狂妄。」
墨染青啊了声摀着,心生不服,嘀咕道:「殿下难道都不觉得我表现好吗?」
于昊渊看了她一眼,微微啟唇,然后,转身吩咐招宿将周围收拾收拾。
哼。
墨染青满怀期待落空,撇下嘴角,正想一踢惨死的灰狼好洩鬱闷时,耳边轻轻飘来一句,「你表现的很好,两场都很好。」
墨染青愣住,随即心中大乐,对那背影道:「那殿下这样算是认可我了?」
「这个嘛,」于昊渊语气拖长一番,「暂且也找不到更好的。」
管他的口是心非呢。墨染青的眼睛已然笑成两道月牙,一蹦一跳地去拔起地上的柳叶刀,于昊渊的目光追随过去,那月牙像聚拢所有光线似的,在错落斑驳的树影中明亮生辉。
果然还是个孩子。
儘管某些时刻表现的过于沉着,顺从,好似无所谓也无所畏,但开心的时候也会笑,被称讚时也会得意,喜形于色,收敛不住一点神采飞扬。
于昊渊没有发现自己望着女孩的眼神带着难得的笑意。
他只是突然想起亲信说汪念笙没有笑眼这句话。
那么这笑容就不会有任何影子,是属于她的,只是独独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