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篦上沾了小瓶子里青梨自制的蔷薇精油,有柔柔的甜香弥漫开来,丝丝缕缕,淡淡拂过人的鼻尖。
青梨静静听小鱼说完,抬眼望向铜镜里的自己,目光却并未聚焦,似在若有所思。
梳洗完毕,青梨出了门,步子却朝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鱼见了,忙快步紧跟上前。
“姑娘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奴婢便是,小厨房里污糟,何苦亲自去累了自己。”
青梨摇摇头。
“兄长毕竟生了病,我熬个鸡汤给他送过去。”
若是寻常,她不过人过去沉香苑里走一趟,问候上几句,关切的意思传到了也就行了。
但如今……单单只问候却是不够了。
提起裙摆,青梨矮身进了小厨房。
往日娘亲生病时,一应羹汤皆是她亲手准备的。
如今不过是给俞安行熬上一碗鸡汤,于青梨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
另一头的沉香苑里。
回廊上丫鬟小厮来去匆匆的脚步未曾停歇,起伏的交谈声隐绰。
屋内,俞安行半倚在床榻上,身上一袭单薄的白衣。
他身上还发着热,但只面色苍白了些许,给温润的眉眼盈上了一层脆弱的美感。
除此之外,窥探不到一分一毫的病态。
漆黑的长睫微微垂下,在他面颊处投下一扇小小的阴影。
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对外头的嘈杂恍若未闻。
浅金色的晨光入窗,光影被窗棂切割得斑驳,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映出的侧影精致,连窗外疏朗的日光树影都黯然失色。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至屋内。
俞安行收起书卷,长眸抬起,缓缓看向来人。
第6章 来
【六】
为了通风,元阑一早便将房门给虚虚打开了,只将门口的竹帘放下,帘子将屋子里头的光景遮得影绰。
秋日透过帘间的细长缝隙,被切割成斑驳的碎光,落在地面上的光影缭缭。
忽得,有下人过来挑起了帘子。
外头亮堂的光线涌进室内,地上恬然的光影很快便被来人的脚步踩得凌乱不堪。
俞安行抬目望向屏风后渐趋靠近的身形,狭长的眸子微眯,迸出来星星点点的危险寒意。
他抬手,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袍取下披好。
绕过雅致的山水屏风,老太太一行进到里间,恰好便听到了床榻上的俞安行一声虚弱的轻咳。
莺歌从外间寻来了一张紫檀木脚凳放到床边,扶着老太太坐下。
跟着老太太一道过来的扈氏、俞青姣并俞云峥三人则都站在了她身后。
甫一看到半倚在床榻上的俞安行,老太太便心疼地抹起了泪,语气里满是自责。
“怎么昨日人还好好的,今日却突然发起热来了?早知你回到京都会受这些难,我便是再如何念你,也不该让你从姑苏外祖家回来。”
一旁扈氏见了老太太如此,忙开口劝了起来。
“风寒不过是小事,安哥儿正当年轻,费上一两日便能好了,倒是母亲要多注意些,仔细伤了心神,倒又惹得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心疼。”
俞安行静静地看着两人。
长睫掩映下,翻滚涌动的眸色早便归于一派平静。
“母亲说得正是,孙儿往日在姑苏时也常染风寒,至多再喝上几副药便能退了热,祖母不必过于忧心,更应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听得他这般说了,老太太才似松了一口气,又指了指莺歌手上正托捧着的一个红漆玲珑木盒。
“这里头都是之前宫里赏赐到府上的千年灵芝和虫草,左右堆在静尘苑里也没什么用,今日我一并让莺歌都给你拿过来了。”
“每日让厨房往你的膳食里都放上一点,补气血是最为管用的。你现在啊,就是身子骨太弱了,才会动不动便染病。”
“得趁现在这时机好好将你的身子养好了,不然待来年开春领职上朝了,任上事务若是繁忙起来,可不再把自己给累倒了?”
絮叨了大半日,老太太终于算是吩咐完了这一遭,这才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扈氏、俞青姣和俞云峥三人。
“听说你身上染了风寒,你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都担心得很,听说我要过来瞧你,便也都一道跟着过来了。你父亲心里也念着你,只他一大早便赶着要上朝去了,不能过来。”
俞安行忙说无碍。
“自然是父亲朝堂上的事情要更为重要一些,不过是一场小风寒,倒劳烦大家多往沉香苑跑了这一趟。”
扈氏听了他的话,轻笑了笑。
“安哥儿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大家子,哪里来的劳烦不劳烦。”
说着,扈氏又瞥了一眼俞安行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袍,蹙眉摇了摇头。
“如今毕竟已入秋了,别看今天的日头晴朗,至了晚间时起的风可就大起来了,还是得要再多穿些衣服在身上才行。”
俞安行应了一声是,眼睫轻抬,却是搭眼往窗外瞧去,目光漫无边际地掠过窗外院子里的点点秋光。
应付了半日这些人表面上的殷殷关切,他心里难免生出了些不耐。
窗棂处落下的微光细碎,有些晃眼。
他突然便想起了昨夜里的那一双眸子。
干净、清透。
收了视线,俞安行似漫不经心问起。
“怎么不见二妹妹过来?”
老太太执着鸠杖的手一顿,片刻后,只摇了摇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她到底不是你父亲所出,比不过姣姐儿和云哥儿对你上心,不来也罢。毕竟人心还隔着一层肚皮,谁知道她心里对国公府存的什么心思。”
老太太一字一句说着,面庞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随着她嘴唇的翕合微动,活像一块干瘪皱巴的丑陋树皮。
俞安行的视线紧紧盯在老太太浑浊的眸光上。
许久,他兀自呵笑一声。
“是啊,人心隔肚皮,确实难猜得很。”
再叙了几句,老太太状似不经意间环顾了一眼房内各处的摆设,嘴里颇为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你这房里贴身伺候的丫头怎么一个都瞧不见,到底不成个样子。”
老太太说着,轻咳了一声,冲屋外扬声唤人。
“心莲,进来。”
屋子里头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名唤心莲的丫鬟便抬手掀开了帘子,扭着步子款款从外头走至床前。
“奴婢见过世子爷。”
她手里捏着一方绣花丝帕,指尖微微翘成兰花指的弧度,夸张地扭着细腰对俞安行福身行礼。
矮下身子时,胸前有意无意乍泄出一片大好春光。
如此明晃晃的做派,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今日这些人大张旗鼓走这一遭,原是打着这个主意啊。
俞安行眉目仍旧笑着,窗畔秋光描摹着他半面俊脸,深眸中的情绪教人无从窥探。
搭在榻边的长指轻叩了叩,传出的声音低沉,节奏缓慢而又幽远。
老太太将心莲往俞安行身前推了推。
“心莲是我在静尘苑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丫头,模样好,性情好,人又是个伶俐的,有她在你身边照看着,我再放心不过。”
俞安行轻瞥了一眼心莲,眉目间含着的笑意依旧温润,辨不出喜怒。
“我身边已有元阑,不用再添人,倒是祖母年岁大了,身边更应该要多些人来伺候。”
老太太不依。
“我身边哪会缺人,那元阑到底是个大男人,照顾人哪有女子来得妥帖。”
以俞安行如今这一副过分端方正直的性子,老太太自然知晓他不会这么轻易便收了心莲,是以早早的便先备好了一套说辞。
“我知你心里顾忌许多,但你如今已弱冠,官职也已定了下来,虽目前亲事未有着落,但房里也该收上一两个贴心的人才是。”
如此费上一番功夫来劝诫,总算劝动俞安行松口同意将心莲留下。
又仔细嘱咐了心莲要好好伺候着俞安行,老太太方才带着扈氏一行离开了沉香苑。
心莲扭着腰要给俞安行奉茶。
她凑得极近,胸前堪堪要擦过俞安行。
来沉香苑之前,老太太早已差了嬷嬷来教了她许多伺候人的手段,该学的她也都会了。
她可不甘心只能当一个伺候人的下等丫鬟,纵俞安行之前未尝经过人事又如何,只要她使上些手段,总能将人给勾住。
俞安行淡淡垂目,好整以暇地看着心莲的搔首弄姿,面上仍旧带着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
在她故意朝他俯身而来时,他不动声色斜过身子,避开了她的触碰。
紧蹙的眉心下,长眸在刹那间闪过寒意,清冷如冰下寒潭。
“吱呀——”
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