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羽指尖搓着自己霁色的云锦袖口,凝重开口,
“微臣去过刑部, 唯恐仵作不如实禀报,查验死者伤处时确实发现了可疑之处。”
“加之近日京中有些来路不明之人,轻易便潜入城中,巡检司半点都未察觉, 还是微臣的暗卫在大婚那日无意间撞见, 可惜对方警觉,竟让人给逃了。”
“能在赫连家暗卫的手下逃脱, 有这本事之人京城里可没有几个。再加上云州暗桩齐断,微臣是怀疑,魏齐霄那头怕是坐不住了……”
慕寒之也少见的冷着脸, 望着窗外的枯枝目光深沉,
“其实这些事并不难联系到一处, 魏齐霄那头会有动作也并不奇怪, 但你我收集元贞国军中的情报已不是一日两日,对元贞国的了解也算知之甚多。此代元贞国军中早就不复沈家骁勇,可称得上庸碌之辈, 本宫只是想不透, 为何他若在军中还有如此得力的帮手, 这才是真正令人担心的。”
赫连羽深深点头, 心下有了思量,
“眼下我们在明, 他们在暗,但未必不能出招,就看时机了。雍州秋季闹了灾,收成几近于无,宰相不日便要南下主持赈灾一事,按理此行无需宰相亲自前去,但云州与雍州相邻,或许想顺道去趟云州也未可知。殿下可要派我们这头的大臣前去,也好盯着动静?”
慕寒之轻轻敲着桌案,目光如炬,他明白赫连羽的打算,既然云州内卧虎藏龙,不如就去探查一番,否则自己也是不放心的,
“好,那我们这头便派施鸣大人过去,他处事灵活,自然会随机应变。”
赫连羽正欲开口,便听太子接着道,
“让洛玄也一道去吧,省得他还有功夫在后宅闹腾。”
赫连羽闻言望向太子,见他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眼神淡淡,但依自己与他多年相交,总觉得他这般决定随行人选,确实有些草率。
不过洛玄在政务上能力不错,派他前去华枝的姐姐也能放松几日,便没再出言反对。
“照微臣的想法,云州固然要细查,但包括芡州在内的元贞南部十三州皆不可大意,如今军队多在元贞以北,殿下可要向陛下禀明,往南方驻军?”
太子却摇了摇头,抬眼望向赫连羽,那道眼神清明,似投入人心,
“不急,若再往南部派兵,萧国境内驻边的人马便少了些,殊玉,元贞国北疆沦陷不就由此而来么?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逐渐蚕食元贞疆域,倒不可操之过急。”
赫连羽垂眸,深吸了口气,躬身道,
“殿下教训得是。”
慕寒之看着窗外,自觉天色不早,正事既然已谈完,便又带上了一抹和煦笑意,
“说起来你才大婚,今日也不过是带着夫人过来见见,本宫拉着你谈了许久,倒是让华枝干等着了。如此,便一同用了午膳,之后本宫便也不拘着你们,否则这难得的休沐,夫人可要恼了。”
赫连羽垂眸一笑,淡淡开口,
“殿下,此为正事,若不商量妥当微臣也是不放心的,华枝明白事有轻重缓急,自然不会心存不满。”
慕寒之面带揶揄,故作无奈地叹气,
“这可真是成家的人了,时时刻刻都护着她。”
二人相视一笑走出书房,恰好遇上郁华枝过来,虽多了些冬日肃杀的意味,但美人立于桥上,衣裙飘飞,日光为她镀上一层明媚,她见了赫连羽,便甜甜地开口唤道,
“夫君。”
赫连羽静静望着她朝自己走来,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自己此来元贞国就是为她而来,细想自己身不由己的十数年光阴,仿佛是在初见郁华枝的那一刻才有了些光彩,终于有了一种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他明知方才向太子所提的建议有些操之过急,但他还是存着私心提上了一嘴,总想着待萧国一举吞并元贞,他或许能有更多时间可以陪着华枝游历山水,这也是自己对她的承诺。
只怕太子心下也觉得奇怪,为何一向稳重的赫连将军如今却显得有些急躁了。
从府里出来直至上了马车,赫连羽都没多说话,郁华枝望着脚尖,犹豫问道,
“殊玉,你为何不说话?可是太子殿下对我不满意?”
赫连羽闻言回过神,将她揽到怀里,温声解释,
“怎会,殿下觉得你我极是相配,你不要多想。”
郁华枝傲娇地挑了挑眉,心里知晓自己可不是那等拿不出手的姑娘,太子殿下又怎会不满意,只是想挑起话头罢了,
“那你是在想什么呢?”
赫连羽握着她的手,沉思道,
“方才殿下说,这次南下赈灾要派洛玄一同前去。”
郁华枝眼神却亮了起来,巴巴望着他,
“这可再好不过了,洛玄在时总拘着姐姐在平阳侯府,到时候姐姐便有空来瞧我了。”
赫连羽勾着唇角,揉了揉她柔软的鬓发,只觉得自家夫人实在可爱,
“嗯,到时候你请她过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我只是心下有个猜测,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
郁华枝却没听见他后面这句话,只一心一意想着要约姐姐出游,赫连羽也只得作罢。
却说这头,洛玄恍然不觉,正在鹤栖楼同一众大人宴饮,眼角都泛上红晕,心中不免带上些傲气。
想他入仕不过短短三年,现在已坐上正四品通政使司副使,算起来倒真是官运亨通的,虽说有父亲平阳侯相帮,姻亲故旧自然也会扶持一把,但自己如今得了萧国太子的青眼,否则也不会短时间又升一级,不觉感叹自己站队及时。
父亲并非那等愚忠之辈,早就叮嘱过洛玄,于朝事上灵活些才好,一味认死理便是自掘坟墓。仔细想想如今的局势,萧国势头强劲,早就不是当时做小伏低的模样,难保哪日元贞国就不复存在,所以即便平阳侯夫人与当今皇后同出一族,他们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总得保住平阳侯府的门楣,这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洛玄眼下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唯独……
待洛玄回到府中早已是掌灯时分了,虽衣冠犹整,但满身的酒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路过之处飞虫皆倒,也不知罪魁祸首早已朝郁晏欢的院子走去。
他不知为何,从前郁晏欢即便再冷淡,也是会出来候着自己回府,如今却连样子都不愿意装上一装了。想起方才慕寒之派人递来的消息,他更添恼意,步伐也急吼吼的。
随从望着世子的身影,不免摇头,想来他酒意上头,少不得又要同夫人拌嘴了。
待洛玄推门而入时,便见郁晏欢一袭藕荷色单衣,披了件青色簇花外袍,坐在灯前绣着块锦帕,低垂的眉眼显得温婉动人,烛光在脸庞跳跃,更添柔和。
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略抬头望去,便起身唤了声,
“夫君。”
她见洛玄面色不佳,还带进屋了不小的酒气,便朝侍女吩咐,
“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说罢便走上前去,目光却有些淡淡,
“夫君今日不去青珞房里么?原本以为夫君会直接过去,故而没准备着,只怕妾身今夜伺候不周了。”
原来这些时日洛玄常宿在青珞房里,鲜少过来,他今日突然出现,倒是让郁晏欢有些措手不及,本想着今晚可以早些睡下的……
洛玄看着她一副水泼不进的模样,狠狠气笑,冷冷开口,
“你就巴不得我走,是吗?”
郁晏欢仍旧垂着眸子,眼神有几分轻嘲,
“夫君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是妾室担心自己伺候得不如青珞罢了。”
洛玄却从她的言语间听出了别的意思,她这是吃醋了么?一时间声音软了下来,
“我过两日便要南下赈灾,想来至少有半月不在府中。”
郁晏欢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自然地开口道,
“好,妾身明日便给夫君收拾箱笼,近来风刮人得紧,还是要多带些厚实的衣服被褥。夫君还有什么想带的,妾身都一并收了?”
洛玄揉了揉眉心,听了她的话反而有些恼意,拉过郁晏欢就上了榻,帷帐落下之际带起阵风,烛火随之而灭,夜色深深,惟余细碎吟吟。
郁晏欢早已累得昏睡过去,洛玄目光泠泠,望着她身上的点点红痕,终是揽她入怀,喃喃道,
“晏欢,我要离家许久,你就没有半分不舍么?”
屋内人沉沉睡去,可今夜可不是人人都能安稳睡下,夜间寒气袭人,吹在青珞脸颊她却没有什么反应,约莫是心里长久都是凉的,也就不知身上的有多冷了。
青珞一身单薄衣衫,斜靠在垂拱门前,望着已灭了灯的屋子,轻嗤一声,
“男人都是这般,利用完了便甩袖离开,头也不回。偏生屋里那位是个糊涂人,又哪里会知道我的不甘?”
怀茹叹了口气,抬眼道,
“姑娘,我们回去吧,仔细着了风寒。”
见青珞无动于衷便接着开口劝道,
“姑娘,你端看这几日世子天天宿在你房里,却没碰过你半点,便知晓他心里没有你,这头怕是走不通的,不如我们就此抽身离开,倒怕好些。”
青珞闻言总算有了反应,冷笑着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池中,只见涟漪阵阵,目光愈发坚定,
“怀茹你瞧,若是就此灰溜溜地离开,我可不甘心,若是世子不愿放手,那便让郁晏欢自愿离开,我即便像这石头一般,投入水中也会掀起些波澜,你且瞧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天际渐泛鱼肚白, 一晃便到了归宁的日子,郁华枝心里记挂着此事,即便睡意未消, 也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这一动身旁的赫连羽也睁了眼,轻声问道,
“这是怎么了?”
郁华枝眼睛都还没睁开,斜靠着他,
“今日不是要回门么?我们怕是该起了。”
赫连羽掌心拂过她光洁的面颊,温和开口,
“现在天色尚早, 再睡一会也无妨,不然我只怕你困坏了。”
郁华枝叹了口气, 无奈道,
“他毕竟是我父亲,元贞国把归宁看得极为要紧, 礼数不周, 那是要被说道的。若是夫君在朝为官, 指不定要被参一本不敬尊长呢。”
赫连羽好以整暇地歪头看着她, 笑道,
“夫人觉得元贞国内何人敢参我?”
郁华枝刚打了个呵欠,眼睛湿漉漉的, 这般怔忪望过来, 实在惹人怜爱,
“好像没有……”
赫连羽将她圈进怀中, 热息落在她耳畔, 便勾起昨夜那些个羞人的回忆, 只觉得浑身都痒痒的,笑着便要躲开,闹得红了脸才作罢。
顾嬷嬷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大着胆子朝屋里开口,
“将军、夫人,可要起身了?今日归宁只怕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