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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醒来,再惬意不过。
    她噙着微笑,伸了个懒腰。
    沈居墨颀长的身影转过屏风,见她醒了,亲自去打了水来。
    裴行昭下地,净面净手。
    沈居墨把室内的明灯逐一点亮,唤人摆饭。
    裴行昭坐到餐桌前,已是神采奕奕,看到桌上的六菜一汤、热汤面、码着臊子的攒盒,笑得心满意足,“真好。”
    “活过来了?”沈居墨手里的筷子一转,敲了敲她的额头。
    裴行昭嗔他一眼,“谁还没个打蔫儿的时候?”
    沈居墨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快吃。”
    “嗯!”
    仆人奉上一壶陈年竹叶青,为兄妹两个斟满。
    两人吃到七分饱,才开始喝酒。
    沈居墨说起付云桥的事儿:“一想起来就上火,可上火也没用,那厮不是常在外走动的。”
    “不是说了别着急么?”裴行昭笑道,“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跟过街鼠似的,你非要找出他的行踪,一年半载能有斩获就不错。”
    “但你这小姑奶奶不也着急上火的么?”
    “我才没有,生了点儿窝囊气,现在好了。”
    沈居墨见她无意多谈,便知她已打定了主意,不消多久自己便能获悉,也就不深究。
    裴行昭岔开话题,说起燕王、林策两人之间的事。
    引得沈居墨笑了一场,“有这种活宝在你跟前儿打岔,日子便有过头。”
    “是啊。”裴行昭道,“瞧着这宅子归置得有模有样的,是不是打算常住了?”
    “废话,太后又不是能撂挑子的事儿,我总得离你近一些,回头老爷子来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还有闲心晒书、下厨,过得挺悠闲的,不给我找个嫂子?”裴行昭凝着他昳丽的眉眼,“虽然你是好看的跟个男妖精似的,但配得起你的女孩子也不会少。”
    “打住打住,我可跟咱娘说了,要是再给我张罗婚事,我就剃光头。”
    裴行昭哈哈地笑起来,“咱娘真可怜,摊上了你这么个儿子。”
    “弟弟妹妹都不少,不出五年,就得生一帮小孩儿,非揪着我娶媳妇儿干嘛?我挺多时候别说别人,连自己都烦,过不了有家室的日子。”
    “我就是觉着有点儿可惜,你要是有了儿女,再长得跟你酷似……多好的事儿啊,我一准儿得把侄子侄女抢回宫里带着。”
    沈居墨哈哈大笑,“下辈子吧。”
    “行啊,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做亲兄妹吧?”
    “答应你了,死之前我一定念叨着这事儿,你也别忘了。”
    “忘不了。”
    两人笑着碰杯。
    分喝完一壶酒,裴行昭又吃了一碗面,心满意足了,“得了,我也该滚回宫里去了。”
    “我送你。”沈居墨起身,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两个白瓷瓶,“上回老爷子拿给我的,让我四五月份交给你,手里的吃完了吧?”
    “是快吃完了。”裴行昭收起来,“有存货了,心里更有底。”
    沈居墨又拿给她两个精美的琉璃瓶,“止疼的,实在难受了,就倒一杯底喝了,见效快。”
    “记住了。”
    两个人走出书房,漫步在春日的夜色之中。
    风柔和,略带暖意,花草的芬芳随风流转,营造出静谧祥和的氛围。
    兄妹两个没再说话,一个望着空中的弯月,一个打量着一路的景致。
    到了马车前,裴行昭对沈居墨一摆手,“回吧,得空再来。”
    “好好儿的。”
    裴行昭点头一笑,“你也是。”语毕身姿轻盈地上了马车。
    原路返回宫里,换下了早已皱皱巴巴的深衣,裴行昭去见陆雁临。
    陆雁临身上盖着一条白色床单,渗出斑斑血迹。
    她被饿了几日,又被结结实实地用了半日刑罚,此刻乍一看,真的是半死不活。
    看到裴行昭,她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裴行昭问正喝闷酒的杨攸:“累不累?”
    杨攸苦笑,答非所问:“起先嘴巴不干净,找人带她出去转了一圈儿,看了看付云桥。”
    陆雁临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干呕起来。
    “交给我吧。”裴行昭和声道,“你回家歇息,别让你娘总惦记着,得空了就看看你弟弟的功课。”
    “好,那我回家。”杨攸拿着小酒壶走了。
    “瑟瑟跟你说我安然无恙,你不相信吧?”裴行昭语气很柔和,“她越是对你动刑,你越会认定我出了岔子。”
    陆雁临仔细端详着她。
    “我真没事,没防备的,就是用不着做无用功。”裴行昭到了她面前,抬手掀开她身上的床单,看了看她触目惊心的伤势,“这要是给你加点儿蜂蜜、香油什么的,野狗会很喜欢吧?”
    陆雁临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
    “这几日,我很生气,也很窝囊。到了今日,我到底算不算栽到你手里了?”裴行昭放下床单,拨开遮挡着她半边脸的发丝,“我也出去转了一圈儿,想通了,看开了。付云桥的处境,你想不想看到令尊也深陷其中?”
    “不!”陆雁临终于出声说话了,“你不能那样对他。”
    “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仁至义尽。到此刻,你已是不相干的人。”裴行昭神色认真,“我没开玩笑,对你们,已没有应不应该可不可以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了解裴行昭的人都清楚一件事,她最可怖的状态,要么是暴怒的时候,要么是明明该暴怒却冷静得出奇的时候。现在的情形是后者。
    “你要怎样?”裴行昭语气更柔和,“长夜漫漫,不如请令尊自今夜开始过一过别样的日子?原本那是处置下三滥的法子,可谁叫他只做女儿的父亲,枉顾冤死的儿子?谁叫他帮着你蒙蔽我,为此不惜行凶杀人?康郡王该不该死,是他能做主的?”
    陆雁临嗫嚅道:“他只是为了我,真的只是为了我……”
    裴行昭用视线描摹着陆雁临的轮廓,“你就当我被你毒死了,如今的裴行昭是另一个人,横竖我在你眼里本就无恶不作,为了问出真相,我不在乎手段。”
    陆雁临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不是不能死得体面一些。”裴行昭说完,过了几息的工夫之后,缓缓转身。
    这一转身,意味的便是方才的言辞成为现实。“等等……”陆雁临挣扎着撑起身形,豆大的泪珠随之滚落,“我、我说。”
    “不要说废话,你知道我耐心有限。”
    “是。”陆雁临一手撑着床板,“案发前,我遭了陆成的算计——就是那个被韩琳射杀的陆成。我以为他是忠仆,从不防范,以至于出门办事途中被他掳走,囚禁了整整两日。”
    “说下去。”
    “不知他从怎么寻到的一名画匠,最擅长画的是活春宫……我被画了那种图,画了好多……”陆雁临的手无意识地抓挠着床板,面上尽是屈辱之色。
    “然后——”
    “他们强迫我反反复复看那些画,以此要挟我在案发当日传密信给两位兄长,要他们到那所宅院等我,我要跟他们说的,是对你而言举足轻重的事情。”陆雁临吸了吸鼻子,“陆成说,只是要依照晋阳的吩咐,将杨家兄长弄进监牢,我哥哥会全身而退。从那时到如今,我别无选择。只要我违背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将那些画散播到各处,我连最下等的欢场女子都不如。”
    “收买陆成的人,是晋阳还是付云桥、廖云奇?”
    “晋阳,他说是晋阳。”陆雁临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晋阳,那么晋阳在死之前,就算是为了打击恶心她一下,也会提一提这件事。所以,陆成是付云桥或廖云奇收买的人。自然,那种事,陆成是不会主动提及的,说出来也只是将任何人惹得对他平添几分嫌恶。
    “我从不知道,你看重名声到了这地步。”裴行昭平静地说道,“令尊何时知情的?”
    “案发后,我想自尽,被他救下之后如实相告,他打了我,随后,你都知道了。”
    “倒真是父女情深。原来亲情也有人走茶凉一说。”
    “……你给他个痛快的了结吧,不论如何,他是被我连累,我不能害了两位兄长之后,又害得他不人不鬼。”
    “看着我。”裴行昭吩咐道。
    陆雁临抬眼对上她视线。
    “你与付云桥有无往来,可曾谋面?”
    “……有。”
    “何时?”
    “两年前,有过数面之缘。”
    “听闻他口才了得,你是否被他说服了?”
    “算是吧,起码找到了苟延残喘下去的理由,或许,是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而不自知。”
    “明白了。”裴行昭淡淡的,“瑟瑟再来问你的时候,就这样老老实实的,仔细交待,不要再恶心她。”
    “是。”
    裴行昭回了正殿,唤来许彻:“明日将陆子春收监,详细盘问他杀害康郡王的经过。不出一半日,杨郡主会把陆雁临交给你,问问陆麒、杨楚成一案与她的牵系。”
    许彻呆了片刻,“她怎么会跟冤案有关?”
    “是或不是,你应该甄别的出。”
    “但、但是,”许彻有些磕巴了,“这种事,不好昭告天下吧?”
    “为何不能?”裴行昭扬了扬唇角,“再就是廖云奇,与陆雁临有些渊源,也要留心。”
    “是。”许彻梦游似的走了。
    裴行昭这样安排,还有一层考量:边知语提及陆雁临的时候,没提冤案的事。她本来也想秘而不宣,现在想想全无必要。别人做过的事,她费心费力地隐瞒又是何苦来?保不齐还会留下隐患。边知语说她寿数不长,被这些烂糟事儿气死的也未可知,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她到底不是来混吃等死的人,多活一个时辰兴许都有用。
    她沐浴歇下,抛开眼前事,只回想在山中过的那几年。
    和沈居墨真正领会兵法,是老爷子带他们远远观望狼群围猎野山羊群、野马群,那种震撼,很多天才能消化掉,才能反思狼这种生灵骁悍残酷的性子、运用的作战招数。
    随后也看过虎、豹狩猎,便比较平静也很偏心了:兄妹两个喜欢虎豹,当大猫,看到它们失利总会很惋惜,浑忘了分析它们失误时是为何故。把老爷子气的。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睡意渐渐袭来,连裴行昭都没想到,一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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