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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景和亲自将鸩酒送到廖云奇面前,“太后娘娘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从头到尾都不曾牵连你的亲人。你走之前,可以见见双亲;等你走后,他们送你回祖籍。”
廖云奇面朝皇宫的方向,虔诚地叩拜,起身后,指了指案上一摞纸张,“这些日子反复回想,把与付云桥相见的每次情形都尽量如实写下来了,有用没用也不知道,您将就着看看。”
“多谢。”乔景和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
陆雁临那边,是许彻来告知她将要被处以腰斩的。
陆雁临身形一震,瞳孔骤然一缩,愣了半晌,问:“何时?”
“明日午时。”许彻面无表情。
“明日午时?”陆雁临望了望门外的霞光,“太后娘娘没说要见我?”
许彻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鄙夷,“你算什么东西?太后娘娘为什么要见你?”
“我以为……”陆雁临以为,裴行昭不论如何都会送她一程,尝试询问她一些事,例如付云桥,例如那冤案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真相。
许彻往外走。
“你告诉太后,”陆雁临道,“那冤案就是因她而起,他们是为了报复她,才千方百计地谋害她在意的人。”
许彻脚步顿住,转身冷冷地盯着她,“就算是真的,那时你不传递假消息给你二位兄长,他们便不会落入那个圈套,这一点总没错吧?”
陆雁临嘴角翕翕,终归是默认了。
“没有你犯蠢,就没有那个冤案,他们日后即便是因为太后之故被算计,也不见得会中招。而且反过来说,太后因为你们陆家杨家,少挨官场上的明枪暗箭了?她要是疏忽大意一次,坟头也早就长草了。你非要把罪名推到太后身上,也无所谓,误解她的人自来不少,不缺你这么个蠢货!”许彻视线变得锋利如刀,“等你死后,我会请些擅长歪门邪道的术士做法,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作者有话说:
笔芯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许彻生气归生气, 陆雁临要他转告给裴行昭的话,进宫复命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
裴行昭嗯了一声, 显得漫不经心的。
许彻不免问她:“您要是去见她, 兴许就能问出所谓的他们指的到底是哪些人,要不要微臣安排一下?”
“不用。”裴行昭也不瞒他,“我要是有那份儿心, 对元琦用些手段就可以,只是觉着不值当。一门心思做鼠辈的东西, 落力查找的话,兴许就一辈子躲在暗处了——我们至多只是问出个名字, 要抓人却太难。付云桥那时还容易些,到底有晋阳那条线, 旁的人,我们却是一无所知, 耗费人力又是何苦。”
“这意思是, 把他们晾起来?”
“对。”裴行昭微笑,“从冤案发生到一两个月之前,我常为了找到幕后之人动肝火, 有心人都看得出。他们大抵就是存心让我着急上火,对这种游戏上瘾了。可眼下我玩儿腻了, 有本事就跳到我面前而我不能察觉,没本事就像如今一样躲躲藏藏好了,一辈子长的很,倒要看他们能熬多久。再者,元琦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儿, 如今的陆雁临还有脑子么?她们就算能告诉我们一些事, 又焉知不是人故布疑阵?”
许彻思忖片刻, 缓缓颔首,“这倒也是。先有个边知语,引出了元琦,谁知道元琦、陆雁临又把矛头指向谁?”
“相互猜心思是戏台上的穷书生千金小姐打发晨光的事儿,而你是臣子,我是摄政的,摸清楚官员的心思就难上加难,何必浪费心思在鼠辈身上?”
许彻笑开来,“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敞亮多了,不然总窝火。”
“窝什么火啊,晚上到寿康宫,我请你、颜大统领和两个小郡主喝酒。”
“成!”许彻拱手行礼,转身匆匆向外,“酉正大抵能忙完手头的事儿。”
他刚走,林策来了。
阿妩、阿蛮笑着去了书房,给裴行昭和林策备好棋具水果美酒。
快到端午节了,正是吃草莓的时节。于是,林策目前最爱吃的就是草莓,要是没人拦着,慢悠悠地吃个一斤半斤的时候都有。
阿蛮笑盈盈地端来一个大大的碧玉荷叶盘,里面盛满了红艳艳的草莓。
林策落座后就开始吃,边吃边夸,“真甜,是不是用加过盐的水洗过的?”
“是啊。”阿蛮笑道,“说是这样更好吃。”
“的确更好吃。”林策分给阿妩、阿蛮一些,又拈起一颗,递给裴行昭,“太后娘娘,好歹尝一下,不吃亏。”
裴行昭接到手里,送入口中,“瞧你这德行,好像我是什么水果都没吃过的人似的。”
“您本来就像是那样的人。”林策笑得微眯了大眼睛,“上回写信问我爹,爱喝酒的人是不是不爱吃甜的也不爱吃水果,我爹说你不就酒照喝吃货照做么?分人。还让咱们小心,总喝酒的话,到老了说不定就手抖、容易中风……唉,那叫一个乌鸦嘴啊,我回信说真多余搭理您,好像您比谁少喝了酒似的。”
裴行昭笑出声来。
“对了,小老头儿收到您给我画的那幅画像,您猜怎么着?挂他自己的小书房了,忙完公务就看几眼。这还是一个幕僚特地写信告诉我的,他提都没提过。”
“提不提的,也就能看看闺女的画像,不在跟前儿肯定记挂得很。”裴行昭有些犯难,“两广不能没你爹坐镇,眼下内务府又不能没你,只能委屈你们一些,逢年过节的在京城团聚一阵。”
林策眼睛亮晶晶的,“这几句话我得记住,回头写信告诉我爹,他看了,估摸着十年不见我也心甘情愿。”
裴行昭又笑了,“兔崽子,净说没良心的话。”
林策吃完一颗草莓才笑道:“我也就那么一说,您也好,我爹也好,肯定会提携能取代他的可用之才,用不了几年,我爹就能进京来赋闲在家,我养着他。”
“提携新人的事儿,我得写信跟他商量着来。”
“说起来,我记得边知语提到过一个人——方渊,那是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裴行昭失笑,“一个从良的山大王而已,接受朝廷招安之后,在军中表现尚可,现在镇守边关。”
“听边知语那话音儿,应该有值得重用的才干吧?”虽然边知语的话也不知是绕过几个人的圈子,但林策相信那人必定不俗。
“边知语要是不提,我就顺其自然,该用时则用,她提到了,我就不顺其自然了,文臣武将那么多,总有相较起来青出于蓝的。”
林策凝了裴行昭一眼,莞尔而笑,“这性子,实在是倔强又拧巴,是干大事儿的人。”
这下子,连阿妩、阿蛮都撑不住了,笑出声来。
裴行昭笑问:“这都什么不伦不类的?是夸还是贬我?”
“当然是夸了。”林策一脸委屈巴巴的,“刚夸完就掉底儿了,连好赖话都分不出。”
裴行昭大笑。
林策皱了皱鼻子,挑了颗最大的草莓咬了一大口。表情是不大开心的,心里却如同有暖阳普照,小太后说,她和阿蛮一样,是开心果,可小太后不知道的是,她由衷的展颜而笑的时候,也能让瞧着的人生出由心而生的喜悦,经久不散,感染力不知道多强。
可以的话,她余生就想这么过了:掌管内务府,每日下衙后到寿康宫,和小太后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儿,倦了就到西配殿歇下。
情情爱爱的,与她们无缘。小太后在那方面是冷情之至的德行,没长那根儿筋,也真是没有能配得起她的男子;她则是一度过于博爱的人,实则就是负心汉一样的德行,说到底就是没有真的瞧得上的男人。
而君臣之义、友情,亦是这尘世弥足珍贵的一种情分,那种温暖的光火,能照亮人心,亦能令人热血沸腾,痛她之痛、悲她之悲、喜她之喜,足够一生惜取。
裴行昭与林策的心思大同小异,想着余生就这样过就很好,有杨攸、林策常伴左右,又有沈居墨、许彻、张阁老、马伯远、乔景和、英国公……不论先后,不问缘故,如今都是鼎力支持她,情形已经再好不过。
她从不是贪心的人。从不敢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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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陆雁临、陆子春在菜市口赴死,皆是腰斩之刑。
杨攸和许彻在不远处的茶楼上观刑,都顶着一张宿醉的苍白的脸。
“真找了做法的人了?”杨攸问道。
许彻嗯了一声。
“我也找了,估摸着你找的更堪用,我就省省力气。”
许彻一笑,“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这方面比你知道的多,只盼着真有用。”
“也就是图个心里舒坦,谁又知道死后到底会经历什么?”杨攸按了按眉心,“太后和林郡主怎么这么能喝?我脑袋这会儿还发沉呢。”
“谁说不是呢。”许彻晃了晃颈子,“那俩醉猫,相识到如今,没见太后喝醉过,也没听说林郡主醉过。”
“千杯不醉的名声可不是谁瞎吹的。”杨攸笑了,“我就不行,陪不起她们。”
“你是心里有事儿。”许彻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都过去了,都会过去。凡事往好处看,难受不难受的时候,看看太后。”
“我晓得。”杨攸回以一笑。
一早,廖云奇喝下鸩酒,自此阴阳相隔。杨攸没去送他。不想与他话别,也是无话可说。
就算去送他最后一程,他恐怕也会像先前那样,故意气她,用言语伤她,让她的恨多一些,缅怀少一些。
乔阁老跟她说,对于廖公子来说,死了也好,是真正的解脱。
她相信。他这几年,怕是早已生不如死了,怕是早就在期盼这一刻。
失去一个发小、过命的弟兄,竟是这样的疼。疼得撕心裂肺,与失去兄长时的疼痛几乎不相伯仲。这还是他背叛在先的前提之下。
她总算理解阿昭姐姐失去两个袍泽的痛苦了。
是的,太后在杨攸心里,有一度是因为痛苦而变得惜字如金内敛冷漠的裴郡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皇后、太后,而从徐兴南之事,她说出那句“杀了他”的一刻起,便又是杨攸最熟悉最亲近不过的阿昭姐姐了。
她的阿昭姐姐,是在杀敌时屡屡舍命为她和陆雁临挡下明枪暗箭的裴帅,是修整期间变着法子给她们鼓捣美味的菜肴、好看的新衣的姐姐,是在兄长惨死之后动用一切人脉保全陆杨两家的族人不受牵连的裴郡主……
阿昭姐姐对她和陆雁临那么好,可陆雁临是怎么报答的?
阿昭姐姐说,埋葬仇人的时候,也要埋葬自己的一部分。没错。殇痛憎恶恼怒不会随着人的消亡而消散,只会多出一份巨大的空虚不甘,但你对这些无能为力,你只能尝试搁置、忘记。
这些年了,阿昭姐姐一路上经过的痛苦,眼下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要对阿昭姐姐好一些,更好一些,听姐姐的话,尽力为姐姐分忧。
年岁还不大,还可以全力以赴地多学些能够用在庙堂的东西。
杨攸握紧了拳,在心里暗暗立志。
她对许彻绽出一个明媚的笑脸,“太后给了我一日的假,我回家陪陪我娘。”
许彻笑着颔首,“这是应当的,等会儿我也回家去,想我老娘做的饭了。”
杨攸摆一摆手,下楼去,策马回了自己的郡主府。
她没想到的是,林策来串门了,正在她的书房和她娘闲话家常。
林策身侧的茶几上有一大盘草莓,还有几个甜瓜。杨攸进门的时候,林策正捧着一个甜瓜啃,杨夫人满脸慈爱地笑望着。
杨攸笑出来,“这个吃货,我家的东西吃着还成?”
林策用力点头,“成啊,太成了,这瓜好吃,婶婶说啦,庄子上新送来两筐,等我走的时候分我一筐。”
“草莓也有不少,挑些品相最好的,你也带上。”
“嗯,谢谢婶婶!”林策立马礼尚往来,“我那儿存着叶子欣的双面绣屏风,山水的,我忒俗,不喜欢,回去遣人给您送来吧,您是雅人,应该能瞧得上,瞧不上送人也成。”
“呦,叶子欣可是江南第一绣娘啊,现在就算是她绣的帕子都价值不菲,这礼太重了,不行不行。”杨夫人道,“你没事儿来家里坐坐就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