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凡人的寿数轮回来算,这已经是她结识周云辜后的第八世。
而她早就发现了周云辜的阳寿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每一世转世的阳寿都十分固定,最多只能活到二十五的年纪,是绝对活不过第二十六年——这一点她在遇见他的第一世就已经亲身验证过了,就连自己这个还算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替他改了命,却也在他二十六岁生辰那日被天雷收走了命。
她不清楚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还回去找过一回司年轮,问了他他也装傻,她便要翻命格簿子,找找是否有其他的个例,结果司命又反了悔不给她看。
杳杳很气恼,可她到底也答应过不再插手凡人的事务,只不过是好奇罢了,便也算是遵守诺言,没有再为难司命。
她只是将这一桩事记在心间,想着反正她每一世都会找过去,纵使是有什么要紧的,她也第一时间就能够发现。
只是这段年月里她反而是看惯了生离死别,如今只要能见着周云辜这个人,哪怕是在梦里,哪怕他早就将自己忘了,半分记忆也无,她也觉得是满足的。
不再想自己心中的烦心事,杳杳晃了晃脑袋,就见周云辜也格外沉默,好似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凑过去一些,微微偏了头看向他,开口道:“……你也有烦心事啊?”
周云辜原本有些放空,身旁自称神仙的梦中姑娘突然出言询问,他略微走神失了焦距的眸子重新望向她的方向,眼神便也清明了一些。
他留意到了对方话中的那个“也”字。
只是对方好似也被什么事情所苦恼,看着却是一副更加担忧关心于他的模样,周云辜下意识便卸下了所有心防,顿了顿,竟然是将白日里思索的有关案子的那些事情讲给了对方听。
他为人冷峻,从不与他人过多亲近,更遑论将心中忧思说与他人听。何况在他眼里,倾诉是一件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他能解决的事情,无需通过倾诉来寻求帮助,而他解决不了的,即便是倾诉了也无非是情绪上的缓解罢了,全是无用功。
但许是眼前的姑娘眼神太过诚挚,此时又是在他的梦里,他便放纵自己做了往日里全然不会去做的一番倾诉。
可原本只是倾诉,谁知对面的姑娘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他说起“身间羽翎是黑白二色”的怪鸟之谈时,那姑娘略微睁大了眼睛,就好似她竟是知道有关这种鸟儿的讯息一般。
他顿了顿,姑娘却没有打断他,只是凑得更近了一些,好似十分好奇,一双眸子眨了眨,就好像在催他继续往下说。
他便说起那些人的猜测。
“那些人觉得这鸟儿长得奇异骇人,又总在夜深人静之时造访,便觉得这怪鸟是妖物,孩子的失窃同它们逃不了关系。”
自称神仙的姑娘却好似忍不住了,打断他道:“怎么会是伯奇鸟呢?伯奇鸟只以噩梦为食,并不是什么戕害于人的妖物呀。”
“等等。”周云辜闻言,挑了挑眉毛,看向她,“你知道那怪鸟的情形?”
他查遍了各种生僻的书籍,也没有找到半点儿与这怪鸟相关的记载,如今听眼前之人的言下之意,她好似对这叫做伯奇的鸟儿很是熟悉?
杳杳闻言一顿,想了想,应了一声“是”。
周云辜便严整了神色。
“可否将姑娘所知告知于我?”
杳杳眼珠子转了转,飞快地在脑海里剔除着不该透露的信息,随后又应了一声“好”,算是满足了他这个不算过分的请求。
她细细讲来。
“你说的这个鸟学名应当是叫做伯奇鸟的,同旁的生灵不一样,它生来便殊异,算是精怪灵物一类。”
“伯奇鸟只食噩梦,专在夜深人静之时守着常被困于梦魇之中的人,时机到了便将噩梦剔除掉,以防人们被噩梦乱了心神,生出心魔。”
“被它啄食后的噩梦气息呢,又被它收集提炼起来,我同它们搭——”
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含糊了一下,继续道:“噩梦气息被专管梦境的神仙统一沉进迷梦泽里,化为养料。因而我觉得伯奇鸟是不会害人的呀。”
她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周云辜,神色也很认真。
“所以,你们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呢?”
说完,就见周云辜看了她一眼,陷入了沉思。
她却在心中略略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自己没有一时口快说出自己司掌梦境的身份。
曾经有一世,她在梦里透露了自己是司梦的神女这一茬,因着自己又动用神力替他造梦这一桩事,竟叫他察觉了什么,好似牵动了有关前世的记忆,差点他的命数又被她所影响出了岔子。
之后她便再也不敢细说了。
周云辜此时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便顺着她方才的说法道:
“确实。我也觉得并非是坊间传言的妖物作怪那么简单。”
先不论他是否相信世间有妖物这一说——虽然眼前他的梦境也足够离谱,似乎印证了超越于凡人以外的存在;至少那些孩童被拐走得颇有规律,行事之人狡诈谨慎,且很通人心。
妖物会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吗?
他一直觉得事情是人为,只是抓不到关键。
他将看法浅浅一谈,杳杳听了则是若有所思,怎么困扰他的这一桩孩童失踪案让她听着有些耳熟?而且总感觉与她最近在查的人和事有着看不见的密切联系。
片刻后,她试探着开口,道:
“也不一定……你们排查了适龄却还未出事的孩童吗?或许可以试着提前把守起来,兴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周云辜眉头一跳,定定望向她。
这也正是他在思考的办法。
杳杳见他似乎并不排斥,就笑了一下。
她轻声道:“然后我们明夜再在梦里见。兴许我也能给你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嗯……这事我熟。怎么,你不熟吗?
周:(茫然.jpg)
第79章
京郊的旷野在惨淡月色下显得格外凄惶。
昆三水拢紧了长至脚踝的斗篷, 整个人都好似潜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一般,有些阴翳地皱了皱眉。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有好几天,而他竟然丝毫捕捉不到打探他的那人的具体信息, 这只能证明対方的道行修为还要高于他。
他入了魔道, 大几百年里行尸走肉般地流连在凡世, 做尽了丧天良的事, 因而如今被人盯上,叫他格外地感到不妙。
自打他突破凡人寿数的界限,用阴损手段活过第一个百年后, 昆三水早已脱离了天道轮回, 已经不能算是人了,而是与恶妖无异。
自打头两百年里, 他在乾陵山接连吃了两次大亏后, 他其实潜藏的非常小心,数百年未曾闹出过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而是潜心修炼着。
只是他后来打听有关于杳杳同周云辜的所有事情时, 便打听到了余阳城蛇妖为祸的那一桩旧事。
那蛇妖被诛杀得利落, 他却只笑対方道行浅实力差,且不够小心,反而他対于蛇妖捕食孩童进补修为的法子起了兴趣——听说它当时炼了个大阵,据说短短时日内竟然暴涨了近千年的修为。
这让他眼馋得紧。
因而沉寂了几百年后, 他终于蛰伏不住了, 正巧游历到京城, 便想要在京城里将这一桩旧案重现。
抓走的孩子都被他藏在了京郊的乱葬岗, 前两日他吃了一两个, 直接进补的收效甚微,还是炼做用血铸祭的大阵更好。
而炼化大阵的法门他也在近一百年内收集清楚, 只待几日后的月圆之日,便可动手。
他比那无知的蛇妖大胆贪婪得多,这一次专门花了月余的时间来捕猎用于祭阵的幼年孩童,而他又格外谨慎,因而直到近日城里才发现孩童走失得过于集中了,开始探查起来。
只是一切都晚了。
昆三水想到这里有些得意。
只要阵法一成,纵使是和神仙,他也敢碰上一碰。
他莫名想起曾经坏了自己好事的那个同神仙沾了边的姑娘。
夜晚的乱葬岗杳无人烟,更显得凄惶。风戚戚扫过,带动坟头数余尺高的杂草肆意摆动,摩擦出簌簌的声响。
没有人敢在晚上来这一处用来丢弃尸体的乱葬坟地。
昆三水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处小坡,掀开掩盖的杂草,往下竟是一处隐蔽的洞穴,里头隐约有孩童的哭声传来。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便猫着腰,四肢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灵活,一点点下到了洞穴里。
洞穴里的气味很不好闻,乱葬岗的土本就气味混杂,这其中还蕴含着一丝新添的血味儿,似乎正发酵到了发臭的地步,散发出一点儿复杂的腥气来。
有被拐来的孩童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是还不会说话的年纪,只能在陌生而又阴翳的环境里发出吱吱哇哇的哭喊声。
昆三水难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觉得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是被孩童的哭声所扰还是怎样,莫名心中觉得惶然不安。
他“啧”了一声,正要将手伸向闹得最厉害的孩童,想将之扼死了去,却突然睁大了眼,停下了动作。
那道近日里一直跟随他的气息竟好似追到这里来了。
近了,更近了。
似乎走进洞穴里来了。
阴暗的洞穴里原本混杂着潮湿的血腥气和土腥味,此时进来的那人却好似将皎白的月色带进了这一处光无法照尽的漆黑角落。
昆三水则觉得这道气息分外熟悉。
他略微僵硬地回过了头,看见一位年轻的姑娘,原本该当是挂着甜甜笑意的一张脸上此时正是冷肃神色,抿着唇也有两处梨涡。
他认得这张脸,也永远忘不了百年前就是这样的张脸,顶着凡人的身躯便足以使他遭受了几近灭顶的灾祸。
没关系,他在这几百年里早就换了无数张皮囊,想来対方不一定还能认得出他。
他控制住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尽量装作面上平静。
……
杳杳皱着眉打量了一遭这一处洞穴,很快就注意到后面似乎藏了不少丢失的孩童,虽然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但剩余的孩子瞧着近大半都还有气息。
她很快就将目光搁在面前立着的人的脸上。
対方的斗篷掀掉了一半,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略显麻木的表情似乎是摆出了一丝刻意做出来的茫然神色,却怎么看都不太让人舒服。
杳杳感受得到対方身上的邪修气息,且眼下发生的事情让她想起了一些略显久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