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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真不能不出息。
    玉格抬头看向多尔济和陈氏。
    多尔济算是个爱女儿的好阿玛,至少他从没想过要卖女儿来贴补儿子。旗人看重姑奶奶,从他特特的把两个女儿叫来商量这事就能看出。
    但此时,原本还有些愧疚和难为情的多尔济,听到妻子和两个女儿都这样劝说,脸上的那点不自在也尽去了,只动容的对着大姐儿承诺道:“你放心,阿玛一定给你陪一份厚厚的嫁妆。”
    陈氏的神情比之多尔济要轻松得多,她虽然是旗籍,却是汉人入的旗籍,她不是不爱女儿,只是自小学的就是三从四德,也用这一套教导女儿们,所以这样的事,在她看来再天经地义不过。
    若有哪一处不对,也是不该同女儿商量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做阿玛额娘的定了就是了。
    做阿玛额娘的难道还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玉格低头吹了吹茶碗上飘出的热汽,这件事,她虽然是当事人,但因为年纪小,却是个完全做不得主的。
    她若说不入学,阿玛会想劝她罚她,而额娘和姐姐们会边拦边劝;她若是死也不肯入学,阿玛会灰心丧气,而额娘和姐姐们大概会哭死过去。
    况且,也没必要把事情弄得那样难看,就如阿玛所言,家里还完了债,他又有钱粮俸禄,日子慢慢就好过了,不过是一时艰难。
    入官学的事情说定,陈氏用手指挑出玉格脖子上戴着的玉石,爱之不尽的用手指摩挲了片刻,确认她好好戴着,又重新放进她领口里贴肉戴着,催她赶紧回屋睡觉,明日她便得早起进学了。
    次日,天还只是蒙蒙亮,玉格就被叫了起来。
    陈氏帮着多尔济穿戴,玉格则站在大姐儿和二姐儿面前,任由她们给她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不住口的嘱咐着保暖行路等种种小事。
    三姐儿和四姐儿今年刚好十三岁,又正好碰上大选之年,家里便不让她们干活,但她们今日也特地早早起了,笑着站在一边帮忙倒水兑水。
    五姐儿和六姐儿年纪小些,性子也格外活泼些,笑着说大姐二姐再给多裹几件,就给玉格裹成球了,这样摔一跤,便在冰上滚着走,必不会迟了。
    这话听得陈氏轻斥了两句,却叫多尔济、三姐儿、四姐儿几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姐儿和二姐儿又忙着给玉格减衣服。
    这样的早晨,忙乱又透着欢喜,玉格也不禁眉眼带笑。
    却突然,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多尔济奇怪道:“这会子,是谁来了?”
    这个时辰不是串门说闲话的时候,各家各户要么忙着去当差、要么忙着去上学,要么的还没有起床梳洗。
    陈氏有些紧张,“不会是玉格上学的事出什么岔子了吧?”
    多尔济心里头也有些说不出的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摇头道:“不会,这都是说定的事,印文都送到国子监了。”
    二姐儿到外头开门,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约摸十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看起来极年幼,大约只有三四岁。
    第3章
    两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小姑娘的身形单薄瘦弱,身上胡乱的裹了几件乱七八糟不合身的单衣,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身子在寒风中打着颤儿,看向他们的目光胆怯又期盼。
    小女孩紧紧靠着小姑娘的腿,袖子裤腿皆长出一大截,娇嫩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一趟鼻涕在鼻下嘴唇上结成干涸的迹印,正懵懂好奇的偷瞄他们。
    “你们是?”二姐儿不认识眼前两人,转头看向阿玛和额娘。
    她们看形容像是上门乞讨的,可就是上门乞讨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到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
    多尔济看见两人,却是大吃一惊,“金姐儿?银姐儿?你们怎么过来了?你阿玛额娘呢?”
    边说边走出屋外,二姐儿见阿玛认识,连忙让着两人先进来避避风雪。
    屋里的三姐儿几个互相望了望,金姐儿是谁?
    玉格抬头看向陈氏和大姐儿,大姐儿微蹙着眉像是在回想,陈氏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紧紧抿着唇绞着手帕,脸上带出些担忧和不情愿。
    玉格又转头看向外头。
    外头,金姐儿已是满脸的泪水,多尔济正领着两人往屋里走来,“走,进屋再说,别哭了。”
    “这是你们称塔答(伯父)的女儿,金姐儿和银姐儿。”多尔济对着玉格几个介绍了两人,让两人到炕上坐下。
    大姐儿上前给两人倒了一碗热水暖手。
    二姐儿几个好奇的打量姐妹两,她们一直知道自家阿玛还有两个兄弟,但几家从来没走动过,听说是分家的时候闹得很难看。
    陈氏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让二姐儿端出原本给多尔济和玉格准备的早点,让两人也跟着用些。
    一共是四个杂粮包子,多尔济往两个孩子手里一人塞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玉格,自己拿起一个。
    玉格咬了一口,包子里有极淡的肉味,不仔细尝几乎尝不出来,玉格抬头对陈氏微微笑了笑,这算是难得的丰盛的早点了,可见陈氏对她能进入官学的欢喜。
    见到儿子的笑脸,陈氏的脸色微微好了一些,拿过茶壶给儿子倒水。
    银姐儿不知道饿了多久,见玉格开始吃,便也捧着包子狼吞虎咽起来,到底年幼,喉咙管细,没两口就噎住了,大姐儿连忙帮她抚胸口顺气喂水。
    金姐儿低着头捧着包子,还没吃,又开始流泪,泪珠落到包子上溅开,她抽噎着开口,“额齐克(叔叔),我阿玛他们不见了。”
    啪啦!陈氏手里的茶壶掉到地上跌碎了,把二姐儿几个吓了一跳。
    多尔济顾不上她,只吃惊的看着金姐儿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就不见了,”金姐儿呜呜咽咽的解释道:“家里一直有人上门讨债,最近越来越多,我昨儿夜里起夜,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就我和银姐儿两个,我等了一夜,他们都没有回来。”
    多尔济呆坐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不见了?他大哥难道丢下两个孩子跑了?
    陈氏轻轻推了推他,笑容难看的催促道:“快些吃了早点出门吧,你还要先送了玉格儿去官学呢,这事儿等你回来再慢慢说。”
    多尔济心里乱糟糟的,深呼一口气,想着玉格儿要上学,自己要去衙门当差,这会儿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三两口吃了包子,拿了瓜皮帽戴上,嘱咐金姐儿和银姐儿待在家中,让陈氏使几个钱打听打听,再请人帮忙找一找,这才领着玉格出门。
    事情虽然暂时推后,却并没有解决,一路上,多尔济紧锁着眉头,心事重重。
    玉格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声扰他。
    从他们家这些年的情况来看,当初分家的时候三家都是分了欠债的。
    她不知道家里分了多少债,可自己阿玛这样勤勤恳恳当差都还了近二十年才快要还清,可想而知,这债有多大,或者说这利息有多重。
    伯父一家就这样跑了,连孩子都不要了,多半是还不起债。
    听说欠债不还,若债主告到官府,欠多少钱就要挨多少板子。
    不知道,依着清律,他家的欠债会不会落到自家上头。
    还有金姐儿和银姐儿,阿玛又是什么样的打算。
    不过她猜测,金姐儿和银姐儿多半会由他们家来抚养,旗人无故离京,会被取消旗籍,可他们的女儿没走,而旗人的女儿都是皇室的资源。
    大选,非旗人想参加不容易,可旗人想要躲避同样不容易。
    她这书可能是读不下去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路上走得很安静。
    到了官学,多尔济替玉格交了书本费和饭钱,心不在焉和教习寒暄了两句,看着玉格学簿上画了到,领了东西,嘱咐她下学别乱跑,他来接她,便往衙门赶。
    玉格上下学的时辰,中秋后是辰时到学,申时放学,大约是七点到下午三点的样子,而多尔济因为品级低,不需要参加早朝,只需要八点到岗,下午四点便可下班,所以父子二人在时间上,还算相宜。
    才刚入学,教的东西虽然都很浅显,种类却不少,不仅有经义,还有汉文、满文、蒙古文,打拳、骑马、拉弓、射箭。
    时间过得很快。
    玉格本身就比多尔济早半个时辰结束,再加上要等他慢慢走过来,所以放学也不着急走,继续待在学房里头练字。
    满文和蒙古文对她来说并不轻松,玉格转了转手腕,她对满文最大的眼熟,大约就是在道士们的各种符咒上吧,都是她完全不能理解的歪歪扭扭。
    一个官学生从玉格身侧走过,撞落了她桌上的书本。
    玉格以为对方只是不小心,自己俯身捡起来,对方却重重的哼了一声,愤愤道:“装模作样!”
    玉格抬头看去,是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小男孩,看起来比她略大些。
    男孩瞪圆了双目,“看什么看!”
    对方气势汹汹,玉格只是笑笑,和气的问道:“我叫玉格,你叫什么名字?”
    她今天的表现算不上聪敏,也算不得愚笨,很不招眼,自然不至于找人嫉恨,况且又是才来上学的第一天。
    大约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旧怨?
    男孩昂起脑袋,“小爷叫东海!”
    满人称名不称姓这点,有点麻烦,不过玉格想了想,还是从他的名字和长相里头,想出了点头绪。
    选拔入学那日,和她站同一排的男孩里,有一个叫南山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满人入关后,有不少人家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用一些吉利的词汇来给孩子取名,她想她不会那么巧,遇到一双名字能对上,长相又有些相似,还偏偏不是兄弟的人。
    玉格放下书本,笑问道:“南山是你弟弟?”
    东海有些惊讶,但很快脑袋昂得更高,重重的哼了一声,“是我堂弟,那又怎么样?”
    玉格笑得更和气了,“不怎么样,我想和你聊聊。”
    第4章
    玉格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急急赶来的多尔济。
    “今个儿衙门里的事多,耽误了些时候,饿了吗?”多尔济伸手扫了扫玉格帽顶的雪。
    玉格笑着摇头,“不饿。”
    多尔济脸上也露出点笑,伸手牵着玉格回家。
    玉格见他神情轻松,心里也略微放松下来,看来阿玛已经有了章程。
    她这学或许还能上。
    然而,多尔济的打算最后还是落了空。
    多尔济和玉格不在家的时候,陈氏和大姐儿几个已经问清楚了金姐儿家的情况。
    陈氏忧心忡忡,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愁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四姐儿、五姐儿、六姐儿则是气愤更多。
    金姐儿抱着银姐儿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了?”多尔济见几人神色不对,出言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做饭?”
    多尔济脸上露出了些劳累一天的疲惫来。
    “老爷,”陈氏一开口,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颤着手把一个摺子递到多尔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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