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潇远和知府面面相觑许久了,沉潇远哀叹一声:“陛下毕竟没有催着安国将军夫人将棺材尽快抬回京城,耽误两叁个月也是可行的吧。”
知府看了手上那折子,是金遥迢寄来的。
当下军士因安越平之事生了异动,情状焦急得尽快处置,陈怀一人终究不能分身。
民间传言里安国将军夫妇当日在那村子里与皇帝的特使为了安越平的家眷起过冲突,金遥迢故而言,让纪盈陪她一道去安抚兵士,能使兵士中怨怼情愫尽快缓和下来。
“也好,我派人去同将军夫人讲吧。”知府点了头。
沉潇远转着手指玩,想着他算是被纪盈逼着来说和的,这金遥迢又跟纪盈什么关系,竟然也能帮她。
也罢,纪盈想出这条计策,暂时也可不离开了。
知府手下的官吏来将军府中与纪盈说了此事,纪盈装作顺从的样子答应下来,只是要等陈怀回来再去与知府一道敲定。
待那官吏走后,纪盈长舒了口气。
能拖便拖一些吧,此时是最焦急的时候,现在江生岭碍着她还不敢对陈怀做什么,若是她回了京城,她和陈怀游丝一般的关系说断就能断,到时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喜雁!”纪盈把哇哇乱叫的五里抱起,“让膳房晚上做些好菜。”
纪盈坐在桌边都昏睡了好几次,醒转来看看天色,都要入睡的时候了,怎么陈怀还不回来,也不递个消息来。
管家见她有些焦急,神色也不好,起了怒意的样子便替陈怀先找补着:“这段日子城中在细查大炎来的间谍,从知府到军营都忙得很,恐怕是为此事耽搁了。”
这事纪盈也知道,这几日上街都能听到风声。
“我来的时候你们就当着我的面送了个间谍进地牢,我还以为你们专程给我个下马威看呢。”纪盈笑。
管家也笑:“这怎可能是故意的。夫人不知,这鸢城里啊,每叁五个月就能查出好些探子来,军营里也不少。好在将军眼毒,见人从来过目不忘,仅看过一双眼的人都不会认错,身边的人一向不会出事。从前有个十四岁的小探子,四年前被抓过一回又逃了,您来之前,他又潜过来了。面容虽有改变,被将军一眼识破,还凭着他牵扯出好多探子呢。”
纪盈微楞,手上一紧,差点扯下怀里的五里一撮毛。
那这样,他岂不是也该认出她……
她敛眸,让人将菜都先撤了回去,待会儿好热。
金遥迢说出行恐怕要带些厚重好收拾的衣裳,纪盈便在箱子里翻找着,实在也没什么合适的。
“喜雁,你去问问管家,将军有什么袄甲能借我用用。”她叹了口气却没听到喜雁的回应,她分明听到了开门声,转头见到陈怀敢踏进屋。
她放下手中的衣裳阴沉着脸:“不回来也不带句话,当家里没我这个人了?”
往常这种时候他早说着“对不住”上来蹭她的脖子,如今却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她抿着唇要将白日里的事告诉他时,却看到他拿出了一双沾着泥和血的鞋。
是那日被江生岭误杀的内城司探子脚上的那双。
“沉潇远将当时的物证都存放着,我拿出来了,”陈怀淡淡说着坐到了桌边,瞥到她顿时紧张的神色,“过来坐。”
她缓步向前,理了思绪,正想笑问他拿这东西做什么,却被他一把抓紧怀里,坐在他身上。
再暧昧亲近的动作此刻也只能让她不寒而栗。
“纪盈,”他蹭在她脖子上了,“不要骗我,不要像从前那个骗子一样骗我。”
“我……”
“这双鞋的底板缝了钦北的牛皮,这料子在京城时兴,沂川府却没有,你带的嫁妆里却有几张这牛皮。针脚疏密和走线,同你送我的一模一样。城中绣坊的绣娘一眼便说像是一个人做的。”
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纪盈觉得自己难以喘息。
那料子是她从家带的,当日带着那人逃跑时,雪地上有她的鞋印和那人的脚印,她索性把做大了的鞋塞到那人脚上,隐去自己的印记。
大概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主动给陈怀做鞋,漏了底。
“纪盈,”他的手背缓缓刮过她的眉梢,轻柔温和,“为什么要骗我第二次。”
第二次。
她猛地转身看向陈怀。
她眼中是慌张无措,陈怀轻笑:“阿南,纪盈。从你到沂川府第一日我就知道是你,那时候你也是成日这副神情,我还以为你为从前的事知错了。现在想来……”
他把她抱放在桌上,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瓷片砸地,外面的喜雁想推门,被陈怀怒喝“不许进来”吓住了。
喜雁仍想推门,怕纪盈出事,又听到纪盈一声“没事”才收了手。
他都知道。
纪盈思绪很乱,垂眸不敢看他,被他捏着下巴直视。
他眼中是从未见过的寒霜。
其实他方才说的鞋子的事,她总是有别的说辞可以狡辩的。
但她说不出口。
她自嘲一笑,原来她也有说不出谎的时候。
“能派得动荆国公府的叁姑娘做探子,看来你身后的人……”陈怀没有再猜下去,有些答案从一开始就埋在心里,也不必挑明。
他握着她的腰靠在她耳下,语气柔缓无力,“当初我说会送你走,你便故意惹怒我,同我圆房,然后留下来。到底是是喜欢我,还是这是你的差事,你必须留下来啊?”
说到此处纪盈回神,她失神摇头:“我没有拿那件事骗你。”
“江生岭和安越平的事,究竟是你对我坦诚相对了,还是我上了你们两个的当。”
“陈怀,”她打断了他,颤着手扶着他的肩,“我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未骗过你,这两个月我也从未利用此事害过你。”
“五年前也是吗?”陈怀笑,想起那夜她喝醉时说当初曾有过真心。
现在连当初那句真心,都变得虚妄。
在她眼神呆滞,几欲启唇而不能言时,陈怀伏在她肩上低笑,笑了许久,声里的寒透到她骨里。
“我想信,”他摸着她的脖子,声微颤,低低地说,“我真的很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