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很快嘛。”叶鹤亭抬手看了看表,了然地笑。
“我刚才就在这附近,过来只是顺便。”叶韵嘴硬,只瞟了他一眼便傲娇地偏过头去,随口想出一个现成的掩饰,“主要是为了寄快递。”
“哦,原来是这样。”叶鹤亭没戳穿她,笑意渐深,低头见她的手里确实拿着一个文件袋,便扬了扬下巴,示意快递站就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怎么没寄?”
“帮别人寄的,地址信息还没发给我,等会儿再去。”叶韵穿着羽绒衣,刚才又出了汗,大马路边无遮无拦的冷风吹来,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叶鹤亭见状,立刻将自己的围巾取下来,上前一步围在她的脖子上:“以后出门要多穿一点儿。”
没等她回答,接着又说:“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说话?”
“你不是只有一个小时吗?”叶韵在围巾上嗅到独属于他的味道,这才放软了姿态,抬头正眼瞧了他一眼,“现在只剩下五十五分钟了。”
叶鹤亭灿然一笑,搂过她的肩膀,下巴自然而然地在她的头顶蹭了蹭:“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叶韵惊讶地发现叶鹤亭对A大附近的街道建筑比她还熟。他揽着她的肩,带着她走人行道穿过马路,在第一个路口拐入了一条看似偏僻的小径,然后没走几步,眼前竟然就出现了一条崭新的宽敞大路。在叶韵的印象里,这条路至少在去年之前还处于封闭施工中。
而在他们的左手边,正是一家新近才开业的高档咖啡厅。虽然不是知名的连锁店,但是看店面门头和个性的装修风格,消费水平一定不低,面向的主要客户群也显然不是学生。
其实不止叶韵,A大的学生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现,原本一直因为太过偏僻,而被众多学生们调侃“嫌弃”的A大主校区,近年来周边的商业配套发展迅速。大型商场、写字楼、市政设施、娱乐设施,一栋接一栋的高楼大厦在短短两叁年间,如春笋般相继拔地而起。除了庞大的学生群体之外,慢慢的,身着正装拎着斜挎包的上班族也越来越多。
叶韵左顾右盼地跟着叶鹤亭走进店里,刚刚找了位置落了座,年轻靓丽的服务生就迅速迎上,脸上的笑容属实比校门口旁那些苍蝇小馆里的大姨们热情太多。
叶鹤亭一向只喝黑咖啡,而叶韵却不习惯咖啡的苦味,很少喝咖啡,也不懂得其中的门道。手指局促地正准备移向果汁的选项,叶鹤亭却不由分说地帮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还另附一份看起来就甜得发腻的奶油蛋糕。
叶韵皱了皱眉,然而叶鹤亭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含笑问她:“先苦后甜。对了,巧克力的苦味能接受吗?”
服务生早已远去,单都点过了,他在这时候询问她的意见,有用吗?
叶韵再一次确定,他与以前相比真的有点儿变了。虽然整体上还是依着她的想法,但在一些小细节上又偶尔透着些独断专行的成分。说不清他的这种变化所谓何来,是好还是不好,只是面对这样的他,她有点不太适应。
“嗯。”她自喉咙里哼了一声,在单人沙发上端坐好,然后将手里那个稍嫌碍事的文件袋放在了邻桌的位置上。
叶鹤亭本想坐在她的身边,但她一进门偏挑了个对坐的两人位,于是他只能隔着桌子无奈地笑对着她:“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叶韵坐得直直的,干巴巴地说。
“那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不爱接电话。”依然干巴巴。
“还疼吗?”
“……?”叶韵发懵。
“下次我尽量轻点儿。”
“……”
猝不及防。叶韵像被呛到,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心脏砰砰砰的跳,被她刻意遗忘的身体各处犹未褪去的痕迹,在此刻又泛起隐隐的痛痒之感。
而叶鹤亭却似乎没觉得这句话有任何不妥,任她一副突然受了内伤的样子,他却依旧定力十足,以一副仪表翩翩的姿态,面不改色地端坐在她的面前。
咖啡店的客流量并不高,他们是目前为数不多的顾客之一,服务生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远远地放在了两人身上,尤其是叶鹤亭,比学校周边最常见的大学生在气质上拉开一大截,作为稀缺资源,格外受人瞩目。
而此刻,在外人看来,这个始终面带微笑的男人实在是再正常、再正经不过。
叶韵在暗中咬碎了牙,强迫自己堆起一个假笑,不躲不闪地直视他,决定化被动为主动:“我还好,我只是担心你,其实你不反对的话,我也可以轻点儿——咦,这里的空调是不是没开啊?”说完便当着他的面搓了搓手,捏了捏那几根可怜巴巴的被冷风吹得泛红的纤纤细指,最后还凑近了嘴巴,朝着手心哈出一大口热气。
叶韵看过一些武侠小说,里面的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以阳谋取胜,讲究一个光明正大、姿态潇洒。她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不是什么奇招,但叶鹤亭这种纵横捭阖的江湖老手显然是低估了她的脸皮厚度,万万没料到她不仅能招架,还能还之一击。
她偷瞄过去,一时间,只见他不动如山的坐姿微斜,眼神波动,面皮薄而涨红,显然是不小心被击中了命门。
“咳咳,我也很好。”
“哦,那就好。”
点到为止,毕竟公共场合实在不适合展开讨论如此羞耻的话题。而且叶韵得胜之后心情大好,决定不再跟他闹脾气,很快就平定了心绪,率先回归正题: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有事找我?”
一个超级大忙人,抽出足足一个小时,在工作间隙特地前来与她见面。纵然关系亲密,但她也不想对此有太过“自作多情”的想法,误以为他是到了这种年纪,依然和学校里那些与她同龄的男生一样,在恋爱中喜欢紧追不放的男人。
叶鹤亭果然点头:“是。”
叶韵悄悄舒了一口气,以轻松的笑脸相迎:“什么事?”
叶鹤亭没有立刻回答。
正当此时,服务生端着托盘而至,将一杯黑咖啡、一杯热巧克力,还有一小块奶油蛋糕分别摆在两人的面前。
“距离你们学校放寒假,不到两个月了吧?”叶鹤亭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并未放下。
叶韵转了转眼珠:“嗯,没错。”
“你有没有觉得……”叶鹤亭罕见地吞吐犹豫了一会儿,叶韵留意到他脸上的薄红虽已褪去,但又多了一抹犹疑不定的神色,“觉得北半球的冬天还是太冷了?”
叶韵等了一会儿,却听到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句,顿时不知所谓,神经短路:“啊?什么意思?”
叶鹤亭又抿了一口咖啡,这才将杯子缓缓放下,郑重抬头,凝视着叶韵:“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换个温暖一些的地方过年。比如,南半球?”
叶韵仍然发懵:“南半球?”
“嗯。”叶鹤亭的上半身前倾,越过桌子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具体一点……是新西兰。”
这个地点一经他说出口,叶韵的大脑总算开始重新运转,很快,她就在脑海里搜索出她所知道的,一些与这个地方相关的信息。比如,他的父母,便是常年住在那里。每个重大节日,他都会与远端的二位老人进行长时间的视频通话,而那时候,她往往是回避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可以在他的朋友,比如江彬面前毫无避讳。但是,她做不到以任何身份,与他的父母进行来往。无论是身份转变之前,还是现在。就像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与他要求过,暂且将这个消息同她的母亲保密一样。
他从他认知的角度,表现出对她的理解和宽容。但他们都知道,只要两人的关系继续发展下去,很多社会关系、亲情关系都是无法回避的。
一想到这儿,她脸上原本那若有若无的笑容,渐渐地就淡了,一声不响地从他的手心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叶鹤亭像是早有预料,虽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黯然,但语气依然理性柔和:“我想你已经猜到我的意图,不过目前为止,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我们还可以再等等。”
再等等?要等多久?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因为她其实已经在无形中拒绝过他很多次了,每一次她的刻意回避,都被他看在眼里。
也许是该下定一些决心了。
叶韵低下头,将属于自己的那杯热巧克力捧在手心,借此获得一些麻痹自己的勇气。
两分钟过去,她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要对我失望,其实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已足够表明她的态度。
面对她唯一一次难得的退让,叶鹤亭的神情果然重新染上光彩,眉眼上扬,深色的瞳孔闪烁着明朗的笑意:“真的?”
叶韵牵动脸颊,回以一笑:“真的。”又生怕他不信她似的,甚至还补充道,“也许我们可以先只是当作度假,其余的事,到时候再说。”
她诚恳的表态显然已超出他的预期,他没有再进一步提出别的要求,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望着她微笑。叶韵也微笑以对,一时之间,两人相对而坐,气氛美好和谐。
一直到叶韵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蛋糕,眼睛不小心瞄到桌面上振动的手机,并拿过手机查看了最近收到的信息,神情才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叶鹤亭注意到她的眉头瞬间蹙起,脸上的惊讶和疑惑的表情甚至来不及掩饰,便关心地问:“怎么了?”
“哦,没事,我同学发来的寄件信息,居然让我替她垫付邮费,太过分了。”叶韵这才抬起头,转身拿起先前放在邻桌的文件袋,然后转头对叶鹤亭说,“我们的约会时间还剩二十分钟,虽然有点舍不得你,但是我恐怕要提前回去了。不过,下一次你得把这二十分钟补给我。”
叶鹤亭被她的甜言蜜语逗笑了:“可以,只要你不再挂我电话就行。”
叶韵也笑了,离开座位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侧脸颊上迅速印上一个吻:“遵命!”然后很快就出了咖啡店,拐过街角,往学校的方向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