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追出去,脚底却如灌了铅,寸步难行,整个人虚浮。
“噌”
谢之煜伸手在余檀面前打了个响指,拉她回神。
他骨节清晰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背的青筋明显,冷白的腕上戴着一只运动系黑色机械手表,一根被磨到发毛的手编红绳藏在表带下。
见余檀还望着人潮方向,谢之煜干脆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如青松挺且直,阻挡她的视线。
被迫回神的余檀怔怔看着谢之煜。
他们数年未见,期间也鲜少联络,即便从小关系好到一起翻墙逃课喂猫追逐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可现在弥漫他们之间的空气里都是陌生气息。
相较六年前,现在的谢之煜身上似乎多了一份属于男人的成熟。
本就五官清晰的人,岁月的刻刀好像又偏袒地一点点在他脸上耐心打磨,镌刻出更为立体精致的轮廓细节。
完美无瑕。
余檀收起失落情绪,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朝谢之煜勾了勾唇。
谢之煜一身轻便,未带行李在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不过是来机场遛个弯。
他大少爷完全有这个闲情逸致,也经常不按常理出牌。高二那年,谢之煜有一天时候突发奇想说要去日本看樱花。话是上午第一节 课说的,人是第一节课后拉着余檀走的。把飞机当成飞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余檀正犹豫如何自然地开场白时,谢之煜一脸嫌弃地看着手上的花:“啧,有心是有心了,可老子不喜欢向日葵。”
谢之煜视线惫懒地落在余檀脸上,姿态闲散:“再给你个机会,重新送一束。”
没变。
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谢之煜,拽得他。
淡淡的青柠香萦绕着余檀,像夏日一杯加冰冒着雾气的凉饮,是谢之煜身上的味道。
高中时她就矮他一大截,现在穿了高跟鞋视线依然只到他脖颈。
余檀朝谢之煜伸手:“行啊,你报销。”
谢之煜啧一声:“抠死你得了。”
余檀故作轻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
准备收手,企料谢之煜更快一步抓住她的腕。
滚热的掌心如焰火般贴着冰凉的皮肤,渗进血管,钻到心脏。
余檀怔在那儿。
随后谢之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放在余檀掌心,一并放开她的腕。
余檀惊讶:“送我的?”
“昂。”谢之煜笑得更阴阳怪气,“我这招呼都没打一声你就来迎接了,要真说了,你是不是得八抬大轿?”
余檀垂眸看着手上的小礼盒,坦言:“那个,我不是来接你的啊。”
有点小无辜的语气,莫名染上一丝委屈。
刚才的画面映在脑海,像细针刺在骨头上闷疼。
谢之煜一把将礼盒从余檀手中抽回:“行,这礼物也不是送你的。”
余檀噗嗤一笑:“谢之煜,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幼稚啊?”
说话间,余檀的手机响起,是陆彦打来的。
她看了谢之煜一眼,转过身接起电话。
陆彦平淡的声线传来:“你来机场了?”
他上车后才看到她发来的短信。
余檀蓦的多了分委屈,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陆彦问:“怎么不叫我?”
余檀:“那么多人,我怎么叫啊?”
陆彦无奈:“你也知道人多?笨蛋,要来也不早点说。我刚才没看手机,不知道你来了。”
余檀语气低落:“你现在贵人事多嘛,不怪你。”
陆彦笑:“乖,别闹脾气,我让助手回去接你吧。我现在要赶到工作室一趟处理急事,先这样。”
“等等。”余檀制止,“陆彦,我刚才在机场看到你身边的人是陈珍吗?”
陆彦停顿一秒:“嗯,是她。”
余檀:“所以,你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陆彦难得沉默片刻,继而道:“余檀,我们明天就要订婚了,别胡思乱想好吗?”
余檀:“可是……”
陆彦:“好了,等忙完后我来找你。”
余檀干脆打断:“可是我看到你把手放在陈珍的肩膀上了,作为前男女朋友,你们之间是不是太过于亲密了?”
她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格,不喜欢藏着掖着。
陆彦:“那你也应该看到机场人挤人,她差点摔倒吧?”
余檀的语气多出几分激动:“那你有看到我差点摔倒吗?”
陆彦似无语叹气:“余檀,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吵架,电话里说不清楚,不过我问心无愧。你在机场先别走,我让助理来接你,乖。”
“不用了!”
还不等余檀说完,手机里传来忙音。
委屈被气愤替代,她厌恶被单方面挂电话,每次陆彦都是这样。
准备拨回去问个清楚,想了想又作罢,不过是自讨没趣。
陆彦这个人心高气傲,不是吃回头草的性格。交往的这六年,以他的外形条件,身边不是没有追求者,但他总会严肃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有女朋友。就连一些招揽投资的应酬场合,他都不喜欢身边有陌生女人靠近。所以在这点上,余檀是信任陆彦的。
有句话说,所谓的安全感,其实更多的是依靠自身的强大。
在这段感情中,余檀很多时候都没有安全感,她明白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以前陆彦一穷二白时她觉得他的心不在她的身上,现在陆彦功成名就还跟她求了婚,她却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他。
余檀清楚闺蜜柏蓉蓉对陆彦颇有微词,主要是陆彦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她的关心体贴不多。陆彦是小地方出身,又是家里的独子,身上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脾性。
可人无完人,又想男朋友能赚钱,又想他能面面俱到,实在要求严苛。
明天就要订婚了,余檀到底选择相信陆彦。
她坚定自己和陆彦这六年的感情,抵得过那位只他交往两年的初恋。
余檀垮下肩膀,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大屏显示器。广播响起又有一趟航班抵达,来来往往的旅客川流不息。抬头,偌大的钢筋铁柱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似要一口将人吞噬。
余檀深感自己渺小又无能。
转过身准备离开,不料硬生生撞上一堵结实肉墙。
谢之煜懒洋洋地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余檀。
两道视线蓦然相撞。
余檀心底升腾几分虚浮,太失态了,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后还站着谢之煜。
刚才在电话里和陆彦争执时,谢之煜都听到了吧?
所以她刚才呆,他就一声不吭站在她身后那么久?
他在想什么?
在看她的笑话吗?
谢之煜认认真真盯着余檀看了一会儿,微抬眉眼,低沉好听的声线从嗓子里震出:“走么?”
余檀正要回答,就听到有人在喊她:“余檀姐姐!”
是陆彦的助理。
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名叫郭芷蕾。
“余檀姐姐,陆导让我来接你。”郭芷蕾气喘吁吁地跑到余檀面前,下意识看了旁边不容忽视的谢之煜。
郭芷蕾说完又问余檀:“这位是你朋友啊?”
谢之煜神情淡淡,身上不驯的气质明晃晃地晾在那儿,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他还垂眸看着余檀,那双眼阔极深的瞳仁中仿佛只有她一人。
郭芷蕾这一年在娱乐圈见多各种各样的帅哥美女,可面前这一位还是让人眼前一亮。她特别确定的是,这位肯定不是混娱乐圈的。
圈里的人没有这么狂的气场,哪怕是一线的明星,也不会带这种锋芒。
有趣的是那束向日葵被他抱在怀里,似乎柔和了身上的锐气,多了一分稚气。
余檀这才介绍:“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郭芷蕾点点头:“那要一起走吗?”
余檀本在电话里是想跟陆彦说不用让助理来接她,不过她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为难年纪轻轻的小助理,便问谢之煜:“要一起走吗?”
谢之煜微掀眼皮,摇摇头。
没出声,意思是不用。
余檀有几分尴尬,朝他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有空再聚。”
“嗯。”
谢之煜的回应依旧淡薄。
余檀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毕竟太久没有联系,好像说什么都不妥帖。不再挣扎强求,她和郭芷蕾肩并着肩朝外走去。
广播又响起婉转的女音,新航班即将抵达。
谢之煜望着余檀的背影久久,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仿佛泡沫爆破在空气中,了无痕迹。
好像刚才的一切是个虚幻梦境。
他垂眸看一眼手上包装精美的向日葵,由此证明她真实地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