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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裔黝黑的眸子凝结成霜,周身隐隐散发着压抑的气息,闷声道:“出去吧。”
    他过于异常的冷静仿若给简玟的心脏上淋了一瓢滚烫的油。
    她无法遏制胸腔里的热浪,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发怒,悲鸣。
    怒道:“你和我分手我不怪你,我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起码是真实的,到头来全都是假象,你对我说的话,对我的好都是假的是吗?你对这些女孩呢?也对她们这么好过吗?丁文竹说我是你唯一带回家的女人,那这些女人你又藏在哪里?哦,对了,我忘了,你有很多房产,是不是全国各地都有你的替身小娇妻?
    修聿跟我说你结过婚,说你找了很多跟你老婆类似的女孩。我对他说的话始终存疑,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人品,我认为你干不出玩弄人这么混账的事儿,但是你呢......”
    雾气在她眼里凝成水,她好像突然成了一个迷途的小孩,痛苦地盯着他,找不到出路,也没有人救她。
    蒋裔眉头紧锁再次朝她靠近,声音放缓:“先出去再说好不好?”
    她眼里噙着泪不断后退,退到了放着烛台的壁炉旁边。
    他朝她伸手,她躲开了,带着哭腔对他喊道:“别碰我。”
    她死死咬着唇憋着不让自己在她面前失控,眼里是强撑的倔强,直到退无可退蹲下身。
    说好不纠缠,不停留,可还是被逼到了这个境地,她恨自己,更恨他。一急起来又咬破了唇,血色蔓延,她扛着所有委屈,人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凄楚得惹人心疼。
    蒋裔眸色发紧,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身影刚笼罩下来,简玟抗拒地对他手脚并用,他承受着她的拳打脚踢,直到她抄起烛台。
    粘稠的血腥气飘散开来,简玟手中的烛台应声掉落,她惊恐地盯着蒋裔腹上划开的血痕,捂住嘴猛烈地抽噎。
    她没要伤害他的,她只是不想给他碰而已,她也不知道烛台一头会那么尖锐,本来涨红的脸这会彻底惨白,全身痉挛起伏。
    蒋裔低头看了眼,衬衫被划开了,伤口很长,在渗血。
    他又去看她,人被吓得六神无主,身体瑟瑟发抖。
    他没有想到简玟的感情会如此激烈。
    伟仔说她离开广东的时候很平静,没哭没闹。谢方年说她过年期间和家人待在一起,其乐融融。就连凌博彬都说她年后就正常投入工作了,状态挺好。
    都认为她和这个时代的很多年轻女孩一样,在一起时全心投入,分开时立即抽身。
    显然,他们都错了。
    她选择了一件潇洒的外衣将自己包裹住,骗过了所有人。
    她哭,他呼吸凌乱;她伤心,他跟着心如刀绞。将所有不利因素全都考虑进去,唯独无法预料到她的情感有一天会像熔岩喷发,融化所有理智,摧毁一切障碍,指引她来到这里,打开这扇时间的大门。
    一分钟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蒋裔的脸上浮现出很多复杂的神情,从一开始的阴郁到挣扎,再到最后的释然。
    他没去管伤口,将烛台拿到一边,曲腿在简玟面前坐了下来,浓密的睫毛下藏着几世的深情,几世的孤独,几世的寻觅。
    他对她说:“看着我。”
    简玟眼里全是泪水,颤抖着抬起头。
    世事往复皆为宿命,如鲸向海,似鸟投林,躲不掉,避不开。
    他的声音穿过无数个时空回荡在这间房内。
    “这些画中的人......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在蒋裔对她说墙上的画都是她时, 简玟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中,她理解为蒋裔照着她的样子画了几幅画,可随即她便否认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这几幅画中的长相跟她并不一样, 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她也从没见过。她从小到大并没有撞坏过脑子, 也没有失忆过, 这些女孩怎么可能是她。
    蒋裔深隽的目光近在咫尺,眸子里是超然物外的冷静和认真。
    这让简玟突然变得迷糊起来,她带着很重的鼻音问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 这些画里的人都是你, 和你现在生活的时期不同。”
    这就更荒谬了, 简玟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表情却扭曲起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吗?还是你觉得我就这么好骗?”
    蒋裔轻拧着眉, 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简玟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心跳越来越快。
    他转头看向那幅穿着襦裙的女子, 女人乌黑的发梳成蔽髻,头戴金钗, 眼颦秋水, 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眉眼间却是化不开的哀愁与别离。
    简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我第一次找到你是在五胡乱华时期, 那时候你叫黛锦。”
    那是人类发展史上最黑暗的篇章。西晋在经历八王之乱后被匈奴灭国,西域多个胡族入侵中原, 所到之处, 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
    女人沦为两脚羊, 被胡人大肆抢夺奸.淫后杀了果腹, 大量百姓逃亡南方。
    他初次见到她是在城门之下, 她裹着厚重的头纱将脸遮住,只余一双眼睛恐慌地盯着人群,她的身边是两个随行的下人,周围推推搡搡,叫骂声不断。
    北方多地人瘟四起,为了本城百姓,城门已经关闭,不再接收逃难来的人,所有人都滞留在城门之下。爬墙、打架、点火,骚乱一片。
    随着几人被推倒后,人墙向后压去,两个下人拽着黛锦逃离,人群惊恐乱窜,混乱之下黛锦和下人走散,她几度被人流撞到地上,面纱也被人扯下,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有女人扯她身上的衣物找值钱的东西,男人更是虎视眈眈。
    黛锦掏出匕首虚晃一圈,人群纷纷让开,两队人马突然冲了进来,强行将那些试图打劫黛锦的百姓驱散开,对她说商队统领要见她。
    她被带去他的帐篷时,手上还握着匕首,脸上是警惕的神色,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告诉她,他叫裔,两天后商队剩余队伍抵达,他会带领商队进城,她可以同他一起,不会有人为难她。
    在得知对方的善意后,黛锦收起了匕首,她叫他好心的统领大人,他请她坐下喝茶,这是她十几天来喝的唯一一杯热茶。
    她捧着杯子喝了个干净,掀掉头纱的刹那,他看见了她发髻上的金饰,那是命妇的象征。
    她嫁人了。
    放下杯子后黛锦再次感谢了一番,对他说她的家人还在几里地外,她现在得赶紧将这个好消息通知家人,他们会尽快赶回来。
    他替她找回了那两个下人,给了他们两匹马,说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直到第三天他都没有等来她,领队们纷纷催促他赶紧进城,局势动荡,在城外多待一天对他们来说都太危险。
    队伍刚启程,后方一骑绝尘而来,她穿过朦胧的烟雾唤着他的名字“裔”。
    护卫纷纷掏刀护在统领身前,她驾马急停,两人隔着飞扬的尘土遥遥相望。
    他挥手驱走了护卫亲自走下马车来到她面前,他问她的家人呢?
    她神情哀伤地对他说,她的郎君染了人瘟,情况不太好,赶不过来了,她谢过他的好意。
    她似乎就是专程来告诉他一声,在她要重新上马时,他不顾她的身份拦住她,问她可不可以不回去?
    她眼里闪过惊讶,他对她说,人瘟会传染,不要回去,跟他进城。
    她看了眼城门的方向,胡人的奸.淫掳掠早就让她怕了,连日来的流离失所更是让她无家可归,现在郎君一病不起,前路茫茫,迈过这道城门她就安全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她多想进城。
    可最终她收回眼神,坚定地告诉他,她不去了,她要回去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兵荒马乱,烽鼓不息,这一分别就是鞭长莫及,他便无法护她周全。
    他抛开仁义礼,在众目睽睽之下攥紧她,四目相融,诉不尽的情肠。
    她泪眼模糊,对他笑道:“如果有来生,我没成亲,你再来找我。”
    她衣袂翻飞,驾马远去。
    等他将商队在城中安顿下来折返回去寻她时,已经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只听闻她郎君病入膏肓时说想魂归故里,有人说他们一家可能回北方了。
    那时的北方已经被胡人统治,汉人杀得所剩无几,回去等于自投罗网,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
    简玟脸上的泪早已干掉了,她木然地听着,明明意识在否定这一切,心脏却像不听使唤,一阵阵地抽痛,人很冷,牙齿都在打颤。
    她出声问:“找到了吗?”
    他眼神苍白地摇了摇头。
    那一世,他只见过她两面,再分别就又是一辈子了。
    简玟看着画中的黛锦出了神。
    ......
    丁文竹回来的时候家门大开,蒋生的车子直接堵在了门口,简小姐的行李箱也在门口,但里里外外都没有人,她在家里找了一圈,发现暗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打开了,丁文竹惊了一跳,站在外面喊着“蒋生,你在吗?有人在吗?”
    回声一遍遍荡了下来,蒋裔轻叹了声,站起来朝外走去。
    他离开后,简玟又将目光看向其余几幅画,同样的人物,同样的着色,同样的画面,再看去时,她忽然有种血液倒流的惊悚感。
    蒋裔刚走上去简玟就听见了丁文竹受惊过度的叫声,她不知道蒋裔是怎么打发丁文竹的,没多会儿他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换掉了那件全是血渍的衬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对她说:“我让文竹先回去了,上去说好吗?我们总不能一直坐在地上。”
    她撑起身体刚要起身,腿麻地又趔趄了下,蒋裔伸手来扶她,她仍然下意识躲开了,他收回手,眸里的光暗了下去。
    回到一楼后,简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身体中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她拖着步子走到落地窗边,蜷缩在躺椅上。
    三少爷立马跳了过来靠着她,她闭着眼整个人异常安静,像睡着了一般。
    蒋裔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她的手边,又拿了毯子过来替她盖上。
    简玟依然没有动,合上的眼皮却不停跳着,她突然出声道:“你为什么能记得?”
    蒋裔停下脚步回过身,干脆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离她不远处对她说:“你是说记得你吗?十八岁那年很多事情就想起来了。”
    “以前都是这样?”
    “每一世都是这样,到了这个年龄所有以往的事会慢慢记起来,好的,不好的......”
    她记得刚才地下室的画作只到他17岁,再之后他似乎就停止画画了,如果他十八岁恢复前世记忆,那这件事应该就是直接影响他画画生涯的关键。
    “你找过我几世?”
    “每世。”
    简玟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
    “为什么要找我?”
    树影无声摇晃,夕阳悄然落下,漫长的沉默过后,她睁开眼看着他,他眸里的光穿过层层迷雾,道道屏障,落进她的心脏。
    “你是我发妻,血肉相融岂能分?”
    她眼圈泛红,唇边却挂着冷笑:“你又在跟我说故事?”
    他只是看着她,不苟言笑,眉宇之间是她未见过的郑重之色。
    “这么多人口,你每世都能找到我?”
    蒋裔垂下了视线,他的声音变得低迷:“多数情况,穷极一生也打听不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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