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沈卓自己忍不住瞬间愣住。
他生来早慧,几乎具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他纵然不曾恃才傲物,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比较清高自负的。
所以他从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生出这种想法,还在此刻如此理所当然的用这种话劝诫柳平。
毕竟沈家虽然家境寻常,因沈继川与儿子在县里的人缘颇好,与历任县令大人的关系也不错。
这些人脉关系给沈家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让沈继川父子成功抄录到不少典籍,家中藏书颇丰。
所以沈卓算得上是自幼饱经书,年仅九岁就以小三元之资,成功考取秀才,名动三河县所在的青山府。
今年前去人才济济的青山书院就读后,沈卓依旧是成绩最优秀的那位魁首,力压一干年龄比他大许多的同窗。
自从今上登基后,与年幼的太子相关的话题就不绝于耳,让人感到真假难辨。
生活在远离京城的偏僻县城中,没有门路知道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仅凭一些道听途说,沈卓本对太子并无太深印象。
只是通过朝廷近些年来,陆续实施的一些惠民举措,以及在各地出现天灾人祸时的处置上看,基本可以认为,当今皇上是位体恤民生的有道之君。
太子身为皇上唯一的儿子,能力出众的贤名远扬,若说是皇上在早早的为其铺路,其实不足为奇。
而东宫属官去各地发展产业的同时,还会不惜代价的为当地修路铺桥,造福当地一方百姓的消息,也确有其事。
只是那些据说是由太子提出并主导的惠民政策,谁都不知道背后的真假。
沈卓也认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他对过去听到的那些与太子有关的消息,心中也一直存疑。
直到这次看到由太子提出的改税方案,在没有正式实施的情况下,先进行公示。
旁边还附带着一张户部为东宫正名,为自家的隐瞒向东宫道歉的公告,沈卓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像他与许多自以为清醒理智的人所以为的那样。
因为普通百姓所能看到的,只有这么两份让人心潮澎拜的公告中书写的内容。
可是有心之人,却能通过这两份公告的同时出现,再结合其内容,看出其背后所暗藏的刀光箭影与朝堂纷争。
以征集大安百姓意见的名义,公示尚未正式实施的税改方案。
又附上可为东宫太子证明其功绩,让太子在民间的声望与影响力更上一层楼的户部清单,为太子造势。
这一切所透露出来的,其实都是这份税改方案在朝堂上受阻的现状。
因征税制度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牵涉到大安从朝堂到地方的方方面面,一谓强势推行,势必会受到许多阻挠。
所以皇上与太子才会采取这种迂回之策,先在地方为税改方案造势,从而达到借民心反馈来促进朝廷实施税改方案的目的。
虽然那些足以影响到朝堂决议的相关势力势大,但那都是在百姓被蒙在鼓里的前提下,一旦形成民心所向的大势,谁也阻挡不了税改方案的正式实施。
而税改方案绝对能惠及天下绝大多数百姓,为赤贫无地的百姓减轻生存压力,让他们看到希望。
让拥有少量土地的百姓,可以拥有得到温饱的机会,就算是小地主,也能因此而减少税赋压力,增加一些积蓄。
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真正会因这新税制而利益受损的士绅豪族,其实只是极少数人而已。
不管是税改方案的内容,还是为了能够促进新税制的实施而做的谋划,都让沈卓对那素未谋面的太子充满钦佩。
之所以不再质疑这背后是不是皇上的一片爱子之心,原因很简单,那堂堂户部不可能愿意踩着自家面子为太子造势。
只有当户部公开的那份清单中记录的花费,确实是由东宫所出的情况下,户部才不得不公开承认并道歉。
何况另一方面讲,若非因为知道户部公开的清单确有其事,反对税改方案的那些势力,也不会允许户部这么做。
毕竟户部的帐册,是可以查的,何况涉及到的还是那么多巨额支出。
所以沈卓在亲眼看到两份告示中的内容后,已经放弃自己从前的质疑,相信那些据说是由太子提议实施的惠政,确实出自太子。
因为结合这份税改方案,就能看出相关惠政都具有一些共同点,惠及的都是真正生活艰难的底层贫苦百姓。
相关政令的字里行间中,都透露出朝廷对贫苦百姓的同情与照顾,极具特色。
看到沈卓忽然愣在原地,柳平有些不解,等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表哥,你又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被打扰到思路的沈卓笑笑,边继续往前走,边回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子殿下这么让人敬佩,我们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柳平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脑袋,“表哥,我脑袋笨,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自己好好努力,争取能早点实现叔爷的愿望吧。”
沈卓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既然不喜欢学文,就去青山武院学武吧,成绩优秀的,可以直接进军营当武官,也算是条不错的出路,就是武院的训练十分辛苦。”
柳平有些心动,却又有些犹豫。
“我不怕苦,就是……我也听说过青山武院,那里的收费不便宜。”
沈卓因成绩优秀,不仅免费进入青山书院学习,在月考中取得好成绩后,还能按名次得到奖学金。
“收费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去就行,而且去了要好好学,再苦再累都要坚持。”
哪个少年没有想要建功立业的梦想,柳平也不例外,小时吃够了生活的苦,过得备受欺凌,他更想出人头地。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家的情况,去武院会给叔爷一家添负担,所以他虽然心动,还是摇头道。
“还是不去了,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还是不要浪费钱得好。”
沈卓叹了口气,知道柳平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过得没心没肺,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
可事实上,但凡经历过的事,总会在人身上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不会轻易消失。
就像他自己,在他爷爷身患重病,他们一家切身感受到世态炎凉,甚至还遭遇到恩将仇报,落得将要走投无路的境地时,也曾怀着满心的怨愤。
要不是朝廷突然颁布的惠政,让他们一家绝处逢生,救了他爷爷一命,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后来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再像从前般,专心读圣贤书,清高孤傲的淡泊名利。
想起这些,沈卓再次忍不住想起太子。
那位明明是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什么都不做,也能享尽这世间荣华。
可是对方小小年龄,就能利用东宫的资源,开创东宫产业,赚取大量钱财,又利用这钱财做利国利民的实事,从而增强自身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与影响力。
明明年龄相差不大,做人做事的差距却这么大,让沈卓深感惭愧。
“平弟,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家里出得起这个钱,而且我听说,只要能在武院取得好成绩,并在毕业后选择进入军营任职,就会退还全部学费。”
柳平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真的?”
意识到这个反应曝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柳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挠头道。
“要是真能有机会退还学费,我还真想去试试,我一定会好好学。”
第十一章
何殊离开京城后,没有沿着官道直接去周围的府城,而是有意多途经一些村镇。
土路上到处都是被雨水的冲刷出的各种沟壑,几辆骡车行走在路上十分颠簸。
何殊早已放弃乘车,而是骑坐在一匹马上。
她这次是跟着全都由暗卫组成的一支商队出行,这支商队所属商行名义上的东家,正是她身边的暗卫首领崔景怀。
何殊在商队中的身份,是崔景怀的外甥,对外的说法,是要随商队外出历练,增长见闻。
真要论起来,崔景怀也确实是与何殊有着血缘关系的表舅。
毕竟崔景怀的祖父是先帝的亲舅舅,所以他与正宁帝算得上是表兄弟。
而崔景怀的父亲,也曾深得先帝的信重,却不幸英年早逝。
先帝见其幼年失怙,便将其接入宫中教养。
何殊其实很难理解这种将人安排到暗卫营的所谓‘照顾’。
但是对先帝而言,他将崔景怀养大,还让他接掌一支暗卫营,就是他信重崔景怀的表现。
而崔景怀也确实不负先帝的厚望与所托,十分感念先帝待他的恩情,谨遵先帝遗诏,全心奉何殊为主,对她忠心耿耿。
反倒是何殊在接掌这支暗卫,知道崔景怀的这些生平信息后,对此感到相当过意不去。
见其受身份的拖累,虽然已过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便有意撮合他与自己身边侍女的亲事。
毕竟她身边的几位侍女,因为需要保守秘密,不可能会轻意许亲,有的已被耽搁到二十以上,成为这个时代的大龄剩女。
幸运的是,崔景怀也确实与其中一位侍女有缘,双方两情相悦,不仅顺利结为夫妻,现已生下一双子女。
何殊早就有意给崔景怀换个职位,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趟出行,就是一个让崔景怀正式由暗卫转职的契机。
早在何殊要求他在暗卫营中挑选接班人时,就曾讲过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崔景怀对此只会满怀感激,当然不会有异议。
受前世的思想影响,哪怕这辈子身居高位,何殊也无法理所当然的看着身边人,为效忠自己而牺牲享有幸福的权力。
除此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她始终无法接受常态。
只是她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再怎么想要改变她难以接受的那些世俗常态,也要一步一步来。
商队行至一座村口附近,远远的就能看到那里的一大片竹林中,此刻正聚集着不少村民。
不用何殊开口,崔景怀就很配合示意商队要在附近停下休整。
看到这支规模庞大的商队过来,正在说话的那些村民都难掩好奇之色的注视着这边。
商队中的一位副管事迅速带着人上前,熟练的与那些村民攀谈起来。
主要是介绍自家商队从哪过来,想要收购什么货物,或是打算采购些什么生活物资,以及可以出售什么货物。
这支商队所属的商行成立已久,旗下有多支商队,常年往来各地。
商行虽是由暗卫营经营的产业,主要任务其实是收集地方上的各种消息。
但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商行里的工作人员中,有一部分来自外聘,看似与其它商行并无不同。
顶多也就是崔景怀这个东家稍显神秘了些,很少在商行出现,也不怎么直接参与商行的经营管理,只偶尔会跟着商队出去一趟。
商行中的几支商队大半都是全由喑卫组成,表面上做的事,跟其它跑商的队伍并无不同,有时还会顺道接压镖的活。
所以在行商、与人打交道这块,商队中人的经验都挺丰富。